九道河传（长篇小说连载）八十四

龙泉谣

（八十四）

东亮回到家里，给春梅说黑娃媳妇怀孕了，黑娃要来家。春梅问道，几个月了？东亮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母亲说，我咋知道哩？春梅本来想问黑娃跟媳妇啥时候来，她得准备见面礼呀，谁知道话一出口却成了“几个月了”，她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麦还么入完囤，东亮说让他迟些再去工地，春梅说么事，我跟你伯能忙过来，岁亮不是放假了么？！第二天东亮走的时候，春梅给东亮装了两个锅盔，又装了一双新布鞋。当春梅把一包香椿干和一包黄花菜干让东亮拿上的时候，东亮问装喔弄啥？春梅说给马校长的，抽空给他送去。老四说，人家城里人稀罕这？东亮迟疑着不想拿。春梅生气地说，这又不是啥值钱东西，叫你拿，你就拿，你伯知道个啥？东亮只好拿了。

黑娃来贺家么有领媳妇，春梅问媳妇咋么来？黑娃说媳妇大着肚子不方便。春梅掏出五十块钱给黑娃，黑娃不接。春梅说这是给你媳妇的，又不是给你的，黑娃这才接了。岁亮跟黑娃年纪相差十岁，又么太谝过，他跟黑娃打了个招呼，便拉上羊出了门。阿黄在岁亮前面，低着头在渠岸边踅摸。几只黑老鸹在跌水边跳上跳下地喝水，阿黄冲了上去，黑老鸹们惊得四散而逃。阿黄对着老鸹们的身影“汪汪”了几声，又回过头“哈哈”着舌头等岁亮。

刚种上玉米的田地就像被剃了光头的和尚，光秃秃的。鸦雀们无处藏身，便躲在树林里，不到田地里来，只有一群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啄食着田间地头残存的麦粒。岁亮拉着羊朝十三亩埝走，那儿有他家的红苕地。羊们不愿意吃路边带了土腥气的草，仰着头曳着缰绳朝前跑。田野里一个人都么有，岁亮把羊放进麦茬地里，他开始揪灰条、扫帚菜。一只黄鼠狼见人来，顺着地坂子快速向北边窜，阿黄发现后来了劲，跟在黄鼠狼后面穷追不舍。羊们受到了惊吓，也顺着地坂子跑。黄鼠狼窜进红苕地，瞬间不见了。阿黄蹲下身，嘴贴着地，边闻边向前匍匐。

羊们到了红苕地边，把嘴伸向了红苕叶。岁亮赶到后，一竹竿扩向两只母羊的嘴，母羊掉转头又进了麦茬地，边吃草边向北边硷坂下移动。“阿黄，阿黄！”岁亮么好气地一连喊了几声，阿黄灰头耷耳地来到了岁亮跟前。耳朵拿驴毛塞了？岁亮骂道。阿黄委屈地“啊呜”了一声，不信你看去。我看啥去？一到地里你就张狂，得是？看把你蕫成啥了？还不赶紧撵羊去。阿黄么脚地朝羊跑去。

岁亮来到阿黄拱的欢的地方，红苕根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洞口已被阿黄挖开了一个口子，红苕细细的根茎裸露了出来。真是个哈怂。岁亮不由骂了黄鼠狼一句，随之他灵机一动。他抬头向着阿黄喊道，给咱把羊看好，我给咱提水去。岁亮要用水灌黄鼠狼。阿黄以为主人要让它回家，朝着岁亮跑了过来。谁让你过来的，给咱把羊看好。阿黄识趣地蹲在了路边，举头看向羊们。

岁亮在后院绞了两桶水，扁担还么搭到肩膀上，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岁亮在么？紧跟着歌子抱着猫进了后院，说，岁哥，我范李哥来了。岁亮挑起水桶，向朝他走来的范李问道，你咋来了？范李说，哦，么事我就不敢来了？逛哩木。岁亮说，呵呵，么说你不敢来。春梅在灶房里问道，范李来了。范李说，啊，干妈，来了。范李又问岁亮道，你这是弄啥呀？岁亮说，灌黄鼠。在阿搭，红苕地。两个人边说话边出了后门，歌子把猫一丢，跟了上去。春梅撵到后门口说，饭快对了，回来早些。

岁亮担着水，气喘吁吁地说，吴海洋让学校通报了，回来的时候都么见他，你最近见他来么？范李说，么见过，谁叫他不听哩，不让作弊就是不听。唉，这可把人给毁了。毁啥毁，大不了重头再来，补习木，他就是对自己么信心。陈友谅，你见来么？么见过，喔货心大，他说考不上就去南方打工，不补习了。年龄还不到十八岁，打工的话，伢工厂要呀？谁知道哩，让我把你换个子。

范李换下岁亮挑起了水桶，阿黄看见了岁亮，老远就奔了过来。岁亮说，阿黄，这是你范哥。阿黄警惕地看了看范李，“汪汪”了两声。范李说，你才是它李哥哩，阿黄，叫一个。歌子高兴地笑道，范李哥，岁哥，你俩得是说相声哩？范李笑了笑说，歌子嘴真甜，最近学啥歌了？歌子说，么学啥歌，你给我说唱《葬花吟》哩？岁亮说，你范哥就好喔调调，哈哈。范李说，等一下，让我把水放下。

到了黄鼠洞前，范李放下扁担，缓了一口气唱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当唱到“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春流到冬，秋流到夏。”范李眼睛里泛起了点点泪光。歌子不由鼓掌道，唱的太好了。岁亮把水缓慢地向黄鼠洞里倒，头也么抬地说，想你妈了，得是？范李说，不是。乃是啥？哎呀，你甭问了先，灌你的黄鼠先。

两桶水灌下去，连个黄鼠狼毛都么见，岁亮有些失望地“唉”了一声。范李说，黄鼠狼灵的很，打的洞几里长，出口也有好几个。岁亮说，怪不得人说狡兔三窟，这是狡鼠三窟木。不过不是一点用也么有，全当浇了红苕了，嘿嘿。岁亮说，黄鼠狼爱吃黄豆，去年我迎叔挖了个黄鼠窝，挖出了半蛇皮袋子黄豆。歌子眼尖，看见北边的高硷上有只黄鼠狼探头探脑的，不由喊了一声，黄鼠狼。只见一只硕大的黄鼠狼缓慢地在硷坂上爬着，时不时抬起头警惕地朝四下里张望。岁亮喊，阿黄。刚一喊完，他便向高硷跑。阿黄得了命令，箭一般窜了出去。范李说，你慢些，喔个好像是个母黄鼠狼，怀着孕哩。你咋知道的？不会看么，长的眼窝出气哩？岁亮一听就泄了气，赶忙朝阿黄喊道，阿黄，回来。范李说，么事，等阿黄到了跟前，喔就进洞了。不过，你看喔个黄鼠狼身上湿湿的，可能就是咱灌出来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咱放它一条生路，回家吃饭喽。

吃毕饭，太阳精光精光的热。岁亮问范李咱弄啥？范李说，上你婆喔搭走。不去，刚去过。我没去过木。你不是说放了暑假去柏树林哩么？我还么逛过，咱逛走？行木。歌子一听，嚷着也要去。岁亮说，你一时不要嫌热。歌子说，不嫌。老四说，热的跟啥样的，不知道在屋里歇个子。春梅说，娃要逛就娃让逛去，回来早些。知道了。

柏树林就是安吾村吾家祖茔，当地人称寡妇坟，因为吴家晚清出了一位商界奇才吴周莹，其人其事充满神秘色彩，令后人津津乐道。徜徉在吴家祖茔，高大的柏树遮住了阳光，浓密的树荫让人暑热全消，凉意顿生。一群乌鸦见人来，迅速从坟堆上飞起，“嘎嘎咕咕”着飞上了高大的柏树梢，不知从哪棵柏树上发出咕咕喵的叫声。歌子紧紧抓住岁亮的手，说，岁哥，我怕。岁亮说，大白天的，有啥好害怕的？不叫你来，你偏要来？歌子听岁亮埋怨自己，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范李说，歌子害怕咱就走先。岁亮说，我还么看哩？范李说，喔碑子上的字你能认得？岁亮说，你甭急，我就把跟前这个看一下木，祖考诰封通奉大夫先翁吴蔚文之墓，你看我不是认得了？范李说，啥意思么？不知道，哈哈。哎呀，算了先，咱到村里走，吴家祖屋现在是安吾青训班，咱看走。走木。

青训班门关着，正在修理，暂时不对外开放。站在一砖到顶高大的门外，岁亮遗憾地说，白来了。范李说，咋白来了？西边紧挨着的就是迎祥宫。歌子说，啥是个迎祥宫？范李说，就是唱戏的地方。岁亮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个字，阔！唉，文革的时候，红卫兵把坟里的石人、石马都砸日塌了。唉，我看见了，范李，你外婆是周家人，跟周莹是亲戚？都几古朝年的事了，早么关系了。今个你咋不高兴哩？唉，我外爷来信说，他明年要回来呀，让我去他喔搭念书。台湾？嗯。你想去？得是伢喔搭先进发达？肯定木，我外爷说等我把高中念完了，送我去美国上大学。好事情木。好啥好？得是舍不得你爸跟你姐？正泼烦着哩，甭问了先。歌子说，我妈知道了也舍不得你走。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