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源(二四四)

屋梁落月

运动会的第三天，也是运动会最后一天，虽然今天过后便是秋假，但是在一中的校园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假前的那种懒散懈怠的氛围。

天公依然作美。秋的天空，格外湛蓝而高远，宛如一块澄澈剔透的蓝宝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天空上的云，被风撕扯成丝丝缕缕的，一律向东南方向不经意地缓缓飘逝着，有的似仙人舒袖，有的似凤凰展翼，有的似天马分鬃，有的似仙娥梳头，一幕幕，如过电影一般绝无重样，细腻之处，连最细的工笔也难描难绘。云彩虽众，奈何太薄，像轻烟，如透纱，掩不住蓝天，也遮不住阳光。太阳的热力仍旧很足。不过跑道上的热力更加炽烈。

作为校运会万众瞩目重头戏的四乘一百米混合接力正式拉开了帷幕。

八点整，跑道两侧已经聚集了黑鸦鸦的人群，似乎全校的师生都尽汇于此。我想不就是一个区区的接力赛吗？用得着全体出动？

我犹记得我高中时代的校运会，不同于眼下的是，那时候的校运会总是在春季举行。大概是四月底五月初的光景。气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满带干土的西风一刮就是小半天。桃花已经落尽，柳树的枝干上挂满了黄绿色的柳芽，杨树的叶子刚刚待放，树顶上垂下了红红的树穗。天空常是氤氲的，刮土的日子则是灰扑扑一片，太阳还在，只是变成了蓝幽幽的。

男生接力和女生接力往往要在所有的径赛项目结束后进行，而且是分别进行。至于这个男女生混合接力应该是我毕业这两年的新增项目，以前根本没有。而所谓男女生混合接力就是由各班选出四名短跑能手，必须是两男两女，组成一支队伍。由于两男两女可以有多种排列组合方式，到了比赛场上，便演绎出了男女交接棒和男女互追的热闹桥段，而这也是场上气氛最嗨的时候。通常这样的桥段只在第二棒和第三棒上演，所以二三棒的跑道处也是人群扎堆的地方。第二棒一起跑，人们的欢呼声和呐喊声便震天介响了起来。

“快点，再快点，棒儿呢？赶紧伸过去呀！没看见小蓝已经等不及了。”“夹住了，夹住了！呦，不是吧！这么大的棒儿还给它掉了。”“哈哈！看看那二位，锁住了。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终究是小分头的戳扫崩拨绞敌不过麻花辫的研磨套蹲住，一下子就被收了神通。”“那边那两位，怎么颠倒阴阳了，母的执棒儿，公的挨棒儿。不过这母的貌似劲头儿挺大，估计被她杵一下够呛。”“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老先生倒是奋起直追呀！这要换做某家，早三步并作两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上了再说。”“我说那位黑老大，你能不能稍微怜香惜玉一点，没瞧见我们小白兔都累成啥样了？你就不兴和小白兔腿挨着腿肩并着肩，缠缠绵绵，共赴终点吗？”“小白兔，总用你的小短腿永远也赶不上人家的大长腿，得发挥你的长处和强处，譬如呻唤两句‘好哥哥，等等我！’或者呢喃一声，假装倒地。”

这些话有的能听明白，有的听的似懂非懂，有的则完全不知所云，不过这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时候。我无意间眼角一撇，终于见到了这高谈阔论的两位本尊，心里竟像吃了两只死苍蝇般恶心。一个矮的，和刘松一样的小个儿，不过长的獐头鼠目，要多不顺眼有多不顺眼；一个高的，和王大猛一样的喉结凸起，不过脸颊却是塌陷的，如一个倒置的三角形。我想我班有的男生淘是淘了点，然而长相倒周正，像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着实是不曾有过。这两个男生不但长得令人讨厌，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的猥琐。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们话中的意思也就明白显然了，根本没一句好话。

我脸上一红，心想这些男生的内心真是龌龊，好好的一场比赛，竟被他们看出了青楼的感觉。又一想，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也许校运会增设这个项目的目的本来就不大纯粹。既然如此，也便怪不得有人要信口开河了。这说话的若是本班的学生，我还可以拿老师的威严制止一下，偏偏这次我班的男生没一个在身边，不会是他们为了说话随便故意躲开了我吧，细想想那简直是一定的。

一场预赛结束，听了一脑子的荤话，本打算出离人群，奈何周遭已经围的铁桶一样，想要抽身出去简直是做梦。没办法，只好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投入了比赛之中，任凭那些带颜色的对话继续在耳畔乱飞。

四轮预赛结束，我班、249班(何国强也重返赛场了，看来何小路的虎骨酒真有奇效啊。于我自己而言，昨晚回宿舍后一直到现在，脚都感觉很轻松)、267班(陶小龙也出现了，而且是以预赛第一的身份)，都成功晋级了决赛，看来下午的决赛又有看头了。林卫冕的田忌赛马之计将会如何演绎，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由于每场预赛之前，各接力队都有三次选择队员出场顺序的机会，所以四场预赛下来，天时也就离中午不远了。

最后一场预赛结束，主席台上却传来刘巧志的广播声，叫所有学生原地打挺(待命)，全体老师台前集合。

等聚过去之后，见台上林更夫赫然在座，心想大概是要给老师们训话。果不其然，负责训话的就是林更夫。他先从操场上混乱不堪的现状谈起，抽丝剥茧地捋到了这种现状的根儿在于老师和学生各自为战上。“看不怕你们看，喝彩也不怕你们喝彩，怕的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瞎看瞎说。学生天性思维活跃，适当调节一下气氛也无不可，关键是老师当替他们把度掌握好了。怎么掌握？实施捆绑战略，先在跑道边画定区域，让学生对号入内，再派老师过去监管，哪个区域的学生乱了，唯该区域的负责老师是问。这就和平常上课一样，分工明确，责任到人。”

刘巧志插话道:“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安排部署，一是操场各处的卫生，二是各班的队列排布，要紧的做到井然有序。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宋局刚刚传话过来，下午要过来视察一下一中这个特色项目。”

我想宋觉非昨天不也来过了，还用得着再搞什么大动静。

林更夫像是专意为我解释似的说(其实是说给几个主任听的）:“宋局长还说，如果办得好的话，将在全县范围内推广。所以下午的决赛至关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杜主任、马主任、时光，你们三个全力协助刘主任完成此项工作，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汇报内容。”

林更夫走后，在宋时光的变通下，老师们先组织学生搞起了卫生。霎时之间，操场上尘土朝天，雾气弥漫。卫生搞完了，再灰头土脸地去食堂吃饭，限时半个小时，回来后全力操练队列，每个班在跑道边上的位置都固定了下来，包括比赛中男生女生的口号也都被要求用各班上交的稿件代替。最好能够背过，背不过的也要念出感情来。

什么“你是运动场的心脏，跳动梦想;你是漫长路的精神，激励辉煌;你们是将上下求索的人！风为你加油，云为你助兴，坚定，执着，耐力与希望，在延伸的白色跑道中点点凝聚!力量，信念，拼搏与奋斗，在遥远的终点线上渐渐明亮!时代的强音正在你的脚下踏响。”

什么“一个盼望出发，一个盼望到达。烈日骄阳下的奔驰，蓝天白云下的拼搏，总想为你高声呐喊，却怕被天空误解。总想为你放声歌唱，却又怕惊动了白云。把内心最美的祝愿挂在红白杆上，微风中每一次传递是又一次的衷心祝愿。加油吧！少年！”一个个相当冗长。

我们班和二六七班被安排到了主席台的正对面，应杜文章的吩咐，我和乔建春又穿上了开幕式时穿过的旗袍，袅袅婷婷地站在了班级的核心位置。之所以不是陈大明，是因为他代表不了一中气质。

见到了我的纯白旗袍，林卫冕喜不自胜地说:“看来老师真是言而有信，终于肯为我穿一次旗袍了。”我脸上一红，轻声道:“瞎眼猫逮着了死耗子，有甚欢喜！”“那就预祝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吧，之后自然欢喜。”

从吃完饭一直下午的赛事开始，人们始终在走马灯似的忙忙碌碌。两点半钟，一切准备就绪，围着跑道一周都是整整齐齐的各班方阵，大家像等待着首长检阅的队伍一样悄然肃立着，小声嘁喳着。几个主任时而立定，时而在跑道上来回踱着步。主任们面前人们还有些拘谨，但是换作宋时光了，就有好事的老师和学生小声问道:“宋干事，咱们都等半天了，这领导们怎么还不来？”宋时光微笑着说:“再等等吧！一会儿准到。”“一会儿是多久？”“快了，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或许领导走的路和我们普通人不是一条，普通人三分钟的路程换作领导得用半个小时。将近三点，操场南边才施施然走过来了一群人物，不消说正是宋觉非、韩三公、黄金树、林更夫几个。

他们几个鱼贯上了台，在中间位置落座，刘巧志、杜文章、马向前随即登台入座。

林更夫说:“全体老师、全体同学，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教育局、体育局和乒乓球协会几位领导的莅临。”待掌声稍息，他又补充道:“请教育局宋局长讲话，大家欢迎！”这次台下的掌声比上次逊色多了。

宋觉非站起来微笑道:“我也看出来大家的心思了，都箭在弦上了，就别絮絮叨叨地弹棉花了。这里，我不多讲，只谈两点。为了让大家放心，我就站着讲好了。第一，一中此次举办的运动会给我的感觉很成功，选手们力争上游，裁判员秉公执法，助理员任劳任怨，广播员洋洋盈耳，老师们教生有方，同学们知书达理，以林校长为首的领导班子更是创新守正，未来可期；第二，这么好的项目我问过林校长，有奖励没有？他说有，冠军是100元，100元分到四名选手头上，每个人才25元。我问他其他项目呢？他说所有的项目都一样，一律100元。我说人多的项目奖金能不能也多，他说不能，这是秩序册里规定好的，要改只能修改规定，而要修改规定必须在学期初召开教师代表大会才行。依我说，就别麻烦了。所以我的第二个意思也是我的个人意思。我决定自掏腰包，再拿出300元钱，和那100元加起来凑成四百元，也就是得了冠军的队伍，每个人都能拿到一百元的奖金。告诉我，同学们，这个奖金大家想不想要啊？”

“想要！”“想要！”台下人丛中应和声动地而来，如雷贯耳。

宋觉非微微一笑，说:“既然想要，那姑娘们、小伙子们接下来可要全力一搏呦！我的讲话完毕，谢谢大家！”

宋觉非落座后，林更夫又起身绕到他的身后和他耳语了几句，宋觉非连连摇头。一会儿林更夫回到原位对大众说道:“老师们、同学们，让我们为宋局长的慷慨和激励再次鼓掌！我相信你们的表现一定是最棒的，加油！”

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操场上陷入了一种山雨欲来前短暂的宁静。

这个下午，刘玲娣来了，小路医生来了，就连张凤早，也携着杜诗涵来了。所有的人齐聚一堂，为了观一场精彩的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