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账本·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浮生账本·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每当我静坐在窗前，夜色如深水般悄然漫过，便会有零散思索如细小飞蛾撞入脑内的灯火中去。其中一种最常浮现的念头，即是关于这个浮生账本的思虑——其中那所有闪烁的银钱数字之下，健康是端坐最前方的那个“一”。若无那孤孤单单的“一”字挺直脊梁撑持，其后所有成排拥挤的“零”却不过虚幻泡影，再辉煌堆积又能够指向何处？然而为后面那些虚无缥缈的数字，多少人竟心甘情愿地搭上了前面那活生生的“一”字性命作为祭品？这样糊涂倒置的算术，结局只能徒然留下一个让人唏嘘难解的哑谜。

那些所谓的付出，初时自以为都投向身外之遥处。然而回看那些年，妻子每日辛苦操持家务，照顾一家老少，她的倦态之后，眼神深处分明有着愈发坚沉的清澈——所有倾注于别人的河流，竟终是以反哺的形式流回自己内心的深海，灌溉出了自己那片更广阔的生命田园。原来舍与得，本是一纸契约的两面签名。

我们往往划地自困，然而我深晓，任何束缚的起源，实则是在内心首先砌出了一面无声之墙；墙外风景如何瑰丽多彩，你早已用思想把自己囚禁在了灰蒙蒙的墙垣之内了。

因此，假若人生账簿中那些“在乎”与“想要”不再占据如山般连绵的篇幅数字，生命这册繁琐难解的大书竟能轻盈地删减掉无数篇页。那位老同学，曾夜以继日为所谓成功的“零”而奔命，直到某日晕倒在“零”堆满的案头。住院账单上那串长“零”紧跟着他的医疗费如墨滴般氤氲开来——那时刻他才蓦然惊醒，原来身体这本账，入不敷出之时，终究要以健康资产“一”字的塌陷作为偿还。

亦常忆及，我们身边多少人，追随着“美”的亮光，奔走半生。待到路途尽头却发现，美亦并非独此一道。为何要强逼自己踏进“别人之美”的硬质模型？生命本就不该成为他人标准度量衡下千篇一律的复制品啊！不必向镜中拼命索求他人所颂赞的倒影。那盏灯下真实的笑靥、晨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响、亲人温存的言语和茶水中自然浸透着的清淡滋味——这一切虽微细普通，却是我们自己的独特篇章，岂非已足够写就一篇篇独属自己的“美”文？何须费尽心机刻划出千篇一律又僵硬的图案？

人生路上那些闪烁的数字，不过是我们行走在岁月光影中投射下的影子。健康无虞为根本源起，成功则需聚神凝练于一点，至于幸福，其真谛恰在懂得凝眸细数当下所持有的宝物。这道理本是如此明澈——只是我们自己心头往往缠绕了层层浮云。

然而这般追寻与计算的背后，还有一笔更幽深莫测的帐目，它关乎我们灵魂的底色。人性往往奇妙如两面镜片：我们一面严声斥责世间浑浊，转头自己有时亦在浊雾中涉足前行。我每每愤恨旁人谄谀媚俗，却又察觉自己为求平静，时常默默噤声如沉底之石，任由庸俗浪潮从头顶缓缓经过。这或许正是对自身之深的悖论一笔：既清醒看透尘世不堪，又身不由己卷入其中游移。

窗棱以外，月光沉静照耀。我恍然觉得，帐本真正深意远非对得与失的锱铢计较，而是如何安顿自我在这矛盾的潮涨潮落中——看清健康之重要“一”本，护持内心专注灯火，又能满足于当下足下寸土微光。帐册算盘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或许生命最真实的那笔，正是与自己所有的亏欠与给予、澄澈与混沌终归的和解。行于光暗间，接受这自省复又自融的矛盾本身，即已是灵魂所能达到的一种清透安宁。

既存于人间世，不妨少些与虚无之物的徒劳角力，接纳自己真实面貌里不圆满却诚恳的那一部分——于此矛盾洪流中寻得自洽的位置，已是浮生账簿最深最温暖的余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