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菩提———祭蔡澜先生

路过

图片：网络文字：路过音乐：网络 序…… 鼎镬莲台俱道场，江湖笑卧即禅床。 箸尖点破贪嗔相，酒盏摇匀佛俗光。 鲸饮露，鹤噙霜，浮生太短须尽觞。 醉时踏碎琉璃界，醒看樱花落酒觞。 一、市廛有真佛 深水埗的霓虹浸透青鱼鳞片，银光流转如佛前灯焰。蔡澜先生立于烟火巷陌，素麻长衫沾着鱼腥水汽，分明是自《东京梦华录》里踱出的逸士，偏在油锅蒸腾处拈花含笑。鱼贩刀尖点着冰台：“蔡生识货，这青衣昨夜才离海。”先生却伸三指轻笑：“吉隆坡阿嬷追我半条街塞来活鱼，今日三十文结缘可好？”油纸裹鱼递来时，水珠沿褶痕滚落，恰似醍醐灌顶。市声如潮涌过，他眼底映着众生颠倒相，竟是尊食人间烟火的活菩萨。 铜锣湾茶寮吊扇搅动旧时光。烧鹅油滴在《明报》副刊，洇开墨色莲台。竹箸轻点琥珀色鹅皮：“此等油光，倒似醍醐寺垂樱托着的月轮。”邻座少年囚于手机荧屏，先生忽朗声道：“后生仔，方寸里的花见可沾衣？”未及回应，鹅腿已落素瓷碟中，“眼前这油亮亮的鹅腿樱，香得能染透你青衫。”哄笑震落梁尘，他啜饮双蒸米酒眼波澄澈：“应无所住偏生心，诸君却住进铁盒子。”茶烟袅娜升腾，满室油香皆化《金刚经》偈语。 二、樱雪渡生死 醍醐寺千本樱垂落成雪瀑时，先生盘坐绯红毡。茶娘振袖翻飞，茶筅搅动碧波，浮沫聚散如幻世众生。“这抹茶沫子，”他忽指青瓷碗，“恰似渡三途川的草舟。”众客愕然间，轻吹旋涡：“佛说诸法如泡影，可这泡影里的春山——”啜饮时眉梢舒展，“分明是不生不灭。”落樱拂过枯山水，石庭砂纹竟似往生咒。 东京片场大雪压折竹棚。当场务捧来发泡胶缠裹的“雪靴”，先生瞳中忽迸稚子光芒：“妙哉！”踏进深雪歪扭踩出八瓣莲。众人屏息时，仰面承接琼瑶：“冷是妄念，玩雪方显真如。”冻硬的毛巾在温泉雾霭中权充折扇，稿纸边角小注：**踏雪原是步莲台**。窗外玉尘纷飞，室内墨痕蜿蜒，不知是雪落素笺，还是字化飞雪。 三、茶庭照涅槃 醍醐寺茶庭暮色浸透惊鹿砂。蔡生拄青竹杖穿过唐门，蟹黄羹在铁釜中翻滚金浪。枯山水畔的老者裹墨染羽织，见羹汤倾入天目盏急道：“医嘱忌荤腥...”先生推盏笑言：“陈兄，抄经万遍不如尝一味。”素瓷映着晚樱，那人颤抖啜饮，忽有泪坠入茶汤：“鲜煞...似三十年前岚山夜樱雨...”竹杖轻点砂纹：“那年替你拂落肩头樱雪的姑娘，簪着山吹花可对？”惊鹿器“叩”地敲石，盏底沉浮的山吹花瓣，在涟漪中旋作金色法轮。 四、随风散作樱 南丫岛咸风翻动《人间好玩》稿页，紫荆花砸铁皮檐如碎玉迸溅。先生蜷在蛀痕斑斑的藤椅间：“可知京都老僧扫樱雪时念什么？”见我摇头，羊毫在“充猫粮可也”句下勾出新月弧：“扫花人本是花中客。”窗外紫荆訇然坠地，他笑指惊鹿庭：“骨灰混入白川砂——任竹帚扫出云水痕，好过石碑刻虚名。”海风穿堂而过，稿纸纷飞似白鹭破浪。 陆羽茶室最后一缕铁观音香里，先生忽从唐装暗袋掏出拇指大威士忌。“医嘱戒酒三载，今朝破枷。”琥珀琼浆在青瓷盏漾出落日熔金，“医者当我待修三弦琴，我偏作满开八重樱——”仰首饮尽时喉结滚动，恰似樱瓣辞枝的弧光。“宁可随风散作雪，不教零落妆奁中。”推门撞进倾盆夜雨，白发沾额似濡墨的鼠须笔：“痛快！此雨原是银河漏的酒！” 五、茶烟引归舟 鸭川畔茶寮青烟欲散时，百盏抹茶碗忽生涟漪。幽暗中有人拭泪，却闻檐角风铃碎玉声——茜色和服妇人展开唐纸屏风，鱼形陶灯映亮壁龛笑颜。茶筅次第起落，碧浪连成星河。“蔡公说过的，”她将茶汤轻洒石阶，“**忘川不渡无笑影，茶烟自引般若舟**。”水烟升腾处，廊外飘来樱饼甜香，混着初涨的鸭川水汽沁入魂魄。 深水埗夜市霓虹未熄。校服少年咬下咖喱鱼蛋烫得跳脚，金痕污了嘴角。抬眼望见“蔡澜推荐”灯牌，忽眯眼拖长腔调：“此物烫舌如碧螺春瀑，鲜甜似虎跑梦泉——善哉！”油锅腾起的烟雾漫过少年眉睫，在霓虹中幻出清癯背影。紫荆花旋转飘落，坠入茶碗漾开涟漪，恍见七十年人间百味，尽数化作浮在茶汤上的八重樱。 跋…… 渔火沸星河，千茶漾逝波。 老饕笑、惊起宿鹭过。 烟灶犹温三生石，撒椒盐、代梵歌。 残稿化春萝，东风翻旧酡。 鱼龙舞、鼎沸禅柯。 莫问归帆泊何处，紫荆落、即故坡。 人间戏，茶未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