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传奇(下)

岱下搂柴老人

(接上篇) 萧三的老山参卖了好价钱，回到家他先跑到姐姐家，跪在小豆子娘面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边哭边搧自己的脸，说姐姐啊，兄弟没照顾好外甥，在采药的时候，外甥在悬崖边一脚踩空，掉到崖底摔死了！小豆子娘一听，立时昏死过去，亏众人抢救，才缓过气来。萧三说：“姐啊，您也别忒伤心了，因为外甥摔下悬崖，我也就无心再在关外采药挖参了，这几年也没混多少钱，这几吊钱你先花着，以后有钱我再给你……”萧三把钱放小豆子娘的炕头就匆匆离开了姐姐家。

萧三回到自己家就开始置地买房，四处托媒婆说亲，而他的姐姐却天天以泪洗面，不久眼睛也哭瞎了。

话分两头，小豆子被舅舅萧三推下悬崖，连摔带惊吓，即失去了知觉。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松软的草丛中。他挣扎着站起来，审视自己所处的位置，却是悬崖向里深深凹陷进去而形成一向阳的巨大浅洞外，洞外一巨石恰如浅洞伸出的簸箕舌头，将他接住了。这簸箕舌头与浅洞底形成一麦场那么大平台，常年落上枯枝败叶，腐烂变成黑黑的泥土，泥土上又长出密密的野草，野草年复一年，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于是无论巨石还是平台，其上都形成了厚而松软的地毯，所以小豆子从高高的悬崖上被推下来，恰恰就落在探出的巨石上，并没有受伤，仅仅是摔昏过去而已。再仔细打量，看到靠近石壁处有一汪清泉，细细的泉水顺崖壁流向崖底，泉水流经的地方水草丰茂，水草里有茎杆秀出，高擎着艳艳的红豆随风颤动。小豆子立即睁大了眼睛——没错，就是他和舅舅挖过的参！ 他惊呼：棒槌！棒槌！真的是棒槌！

正当他呼喊着向草丛中的参奔去时，却又一下凝滞不动了，张开的嘴合不上，跨出的腿落不下。原来一条水桶粗的黑亮巨蟒就盘踞在泉水草丛中慢慢蜕皮，听到动静就警惕地昂起了头，火红的信子一吐一吐的，吓得小豆子立即从贴身处拿出了防身的短剑，握在手中。好在巨蟒，只是看了看他，继续奋力从自己的旧皮中向外挣脱，似乎无暇顾及小豆子。小豆子屏息而立，手持短剑冲着巨蟒，一动不动——小豆子不敢贸然行动，他只求巨蟒不要伤害他，他也不伤害巨蟒。

小豆子和巨蟒对峙着……

从黑色旧皮蜕出的巨蟒是灰白色的，似乎虚弱无力。但很快，巨蟒在慢慢变灰变黑。突然巨蟒向小豆子张口了血盆大口，小豆子便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身不由己向巨蟒血口奔去，越来越快。小豆子本能地拼命抓住地上的草和荆棘，无奈吸力强大，双腿很快被吸入蟒蛇口中，身子也渐渐向巨蟒咽喉部陷去。情急之中，小豆子将手中的短剑奋力深深刺进巨蟒上颚。一股血污喷出，小豆子感觉身子停止了下陷。巨蟒痛苦地翻滚扭曲，摔头甩尾，小豆子被蟒蛇从口中甩出，重重摔在石壁，失去了知觉……

当小豆子再次醒来时，原以为自己已死，好久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就躺在巨蟒旁边，血污流了一地，巨蟒已僵死，而自己手中的短剑还插在巨蟒上腭，直贯其脑髓。惊恐的小豆子像虚脱了一般，挣扎着爬出几步远，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根本无法离开这里。抬头看，日已西沉，山风刮来，万籁有声，狼嚎虎啸，枭唳虫鸣，莫不让人毛骨悚然，小豆子哪里还顾得挖参，不禁惊恐地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小豆子哭累了，睡着了。醒来一睁眼，却不见了巨大洞穴，眼前是一黛瓦粉墙的院落。小豆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在梦中，揉揉眼，抬头回望，皓月当空，一切又是那么真切明朗。小豆子此时又饥又渴，便顾不得许多，上前敲门想讨口吃喝再说。

前来开门的是一位束双髻孩童，一见小豆子，回身高喊：“爷爷，恩人来了！”接着厅堂内涌出一伙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数十口人，内中一拄着一龙头拐杖的苍髯皓首老人，样子极为和善，深施一礼，高兴地说：“恩人到此，门庭有幸，门庭有幸！”小豆子懵懂间，早被众人拥上客厅，旋即酒菜摆了满满一桌，说让恩人慢慢享用。小豆子离席对老人施礼，说：“身无寸功，何来恩人之说？不敢受此款待！”老人说：“实不相瞒，我乃此间的参王，余皆子孙也。千百年来，我等受上苍庇佑，采撷日月光华，吸纳天地灵秀，无忧无虑成长，繁衍无数子孙。然后子孙又随风到各处深山老林落地生根，为人们提供了上等滋补药材，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然现有劫难，恩人不请自到，铲除妖孽，救我族人，岂不是我等的恩人？”小豆子说：“我何时铲除妖孽，救你族人了？”老人说道：“恩人不知道杀死的是妖孽吗？请先用饭，容我慢慢道来。”

原来小豆子杀死的是飞蚺。飞蚺形状似南方的蟒，通体黑亮，有人据此称为蚺蟒，但比蟒粗，不如蟒长，能飞升，食人畜，来去无踪，所以在东北讳称为“虫”。多年前，一修炼千年的飞蚺也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当它临近蜕皮时就躲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蜕完皮，极度虚弱的飞蚺，亟需补充体能，就会大量吞噬参娃，因而也就很快变得更粗大，法力也更上一层。现在这飞蚺修炼成妖，又吃参娃无数，自是法力无边，一身铁甲，刀枪不入，已很难铲除。但其本性仍是蚺，经过一段时间仍然要蜕皮。生长在这里的千年山参已被它吞噬得所剩无几了。三天前飞蚺又来蜕皮，生长在这里的参王一族又将遭受灭顶之灾。这次妖蚺见到小豆子，就想一口吞掉，无奈蜕皮期间根本无暇顾及也无能力吞噬，蜕完皮法力还未恢复，贪婪的妖蚺只能靠其本能吸食。小豆子的短剑顺势从上腭刺入，而上腭正是飞蚺无法修炼到的命门，所以能直贯脑髓，立毙其命。

参王说罢，再次率族人对小豆子跪拜。小豆子赶紧扶起参王等人，说，当时我本无意，只想到必死无疑，哪里想要铲除妖孽？这是上天要灭这孽障，仅仅是借我的手而已。非如此，我如何就这么巧而一剑毙其命？参王更是感激涕零，说恩人谦虚了。

参王一族一连殷勤款留了小豆子几日，无奈小豆子思念母亲心切，执意要回家。参王说，也罢，你离家的日子不短了，不敢再挽留了。参王从腰间解下一葫芦交于小豆子，说，这里边的药可治百病，你母亲在家想念你，已哭瞎了眼睛，你回去赶紧治好你母亲的眼睛吧。说着又拿出一颗拳头大的珠子，交给小豆子，说这是一颗夜明珠，务必请恩人收好！小豆子知道这是宝物，坚辞不受。参王笑道，这珠子非我所赠，本应是你的。知道这珠子的来历吗？这是从你杀死的妖蚺身上取来的。蚺与蟒的另一个区别是，蚺的颈与头颅的衔接处有珠，蟒却没有。修炼多年的蚺，它的珠会发光，即为夜明珠。有了夜明珠，蚺在夜晚只需张大自己的嘴巴，蓝莹莹的光亮就可透过咽腭部娇嫩肉膜投射出来，此时蚊虫飞蛾觅光飞来，就会自行投入其口被吞食。这妖蚺修炼逾千年，又加之吞噬若干千年参娃，其珠大而晶莹温润，宝光莹莹。夜晚张开大嘴，数里之外，就能看到其光亮，所以很多夜出的飞鸟走兽也会见光自投罗网，甚至夜行之人也往往以为是住户人家，顺光赶来，却成了妖蚺的口中之物。现在这珠子已是世间罕有，价值连城，恩人不可辜负了上苍的恩赐。小豆子推辞不过，只好收起。

第二天，参王要小豆子再挖几颗参。小豆子说，我已经有了这颗珠子，再挖参干嘛？就让它们长在这儿，繁衍更多的参救助世上的人们吧！参王说，恩人宅心仁厚，不贪念财货，必有后福。请恩人骑在我这拐杖上吧，闭上眼——万毋睁开，我来送你。

小豆子骑上龙头拐杖，眼一闭，就觉双脚离地，耳边风声呼呼。他谨遵老人嘱咐，紧闭双眼，使劲抱住龙头拐杖。只一顿饭工夫，小豆子双脚落地，睁眼一看，自己就站在自己的村子外边，却不见了参王和他的拐杖。他赶紧向自己家跑去，远远看见娘站在篱笆门外，拄着一根高过自己头的葵花杆儿，似在凝神远望。一年多不见，娘的头发全白了。小豆子鼻子一酸，哭喊着：娘，我回来啦！娘，您的小豆子回来啦！小豆子娘怔了，接着就用葵花杆探着路，跌跌撞撞迎着声音往前赶。“什么，我的小豆子回来了？是真的吗？”小豆子几步赶上去，一下扑到娘怀里，紧紧抱住娘，放声大哭：“娘，是真的，我是娘的小豆子！”小豆子娘抚摸着小豆子，可她还是不相信，又用手使劲掐自己身上，然后哭出声：“是真的，不是梦，不是梦啊！”

娘儿俩相互搀扶着回到家，又送走了前来看望的左邻右舍，小豆子娘才问起小豆子掉下悬崖后是如何生还的。小豆子把自己掉下山崖后经历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只是绝口不提是舅舅推自己掉下山崖的。小豆子娘赶紧双手合十在胸，口诵菩萨保佑，说：“孩子，你遇见了参王！娘听人说，那些长在东北深山老林的参，都属它管，它只让心地善良的人找到参，心存贪念邪恶的人，就在他眼皮底下也看不到。”小豆子问起舅舅，小豆子娘叹口气说：“你舅啊，遭罪了！”原来萧三回到家里太招摇露富，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遭贼抢了，钱财被洗劫一空，还将他的一条腿打断了，现在只好四处乞讨，居无定所。小豆子嗟叹不已。

当天晚上，小豆子就将参王送的药从葫芦里倒出少许，调成糊状敷在娘的眼上，果然不多会就能看到东西了，娘俩免不了又是一番喜极而泣。小豆子又拿出宝珠，立时珠光盈室，如同白昼。小豆子娘高兴之余，又幽幽说道，儿啊，这颗珠子一定很值钱，可娘听老人说，暴富非福。你看你舅舅不是这样吗？再说这珠子在我们穷家小户，不治饥困不治渴，这宝贝对我们无益。经此磨难，娘只要我儿平平安安，凭自己下力吃饭就足矣了！小豆子想想娘说的有理，可一时又不知如何处置这颗珠子。娘说，这珠子既为无价之宝，流落民间，必引起祸端，我看还是献官吧。小豆子说，我听娘的。

第二天，小豆子尊娘嘱，将珠子献给了县官，县官不敢私自占有，遂献州官，州官亦不敢自肥，遂逐级进献到皇帝手里，皇帝自是龙颜大悦，又逐级赏赐下来。到了小豆子这里，仅是赏银百两而已，但小豆子母子仍大喜过望。

受了赏赐的小豆子，听娘的话，拿了几锭银子看望舅舅萧三。萧三早就听说外甥小豆子活着回来，并献宝有功受到赏赐了，他还半信半疑，现在远远看到小豆子向自己走来，羞愧难当，转身向一砖墙撞去，立时脑浆崩裂……(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