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碎影

邹敏

究竟是从何时起的呢？黄昏已渐渐成了我心底最温情柔美的存在。晚饭后习惯了出去走一走，即便只是看一看时光一点点晕成宣纸上的淡墨，或者听一听晚风吟唱一阙恬美的歌，心中就会盛满欢喜。

黄昏确实是迷人的！

那时候，夕阳的余晖仍在天地间徘徊，周遭的声响也尚未消散——是归鸟振翅掠过屋檐的扑棱声，是马路上匆匆赶路的车铃响，也是厨房窗口飘出的锅碗瓢盆的碰触——或许因为这混杂的声响里蕴着一份“归家”的味道，故而并不显得嘈杂刺耳，反倒在渐渐暗淡的暮色中交织成了格外动听的乐音。

偶尔我们会突然停下行进的脚步，被那归巢的鸟儿深深吸引。你听，它们躲在茂密的树冠中啼叫，像是在呼唤贪玩未归的孩子，那叫声里多了几分焦急与担忧，让人不觉就回想起暮色中遥遥的呼唤。有时候，它们也并不急于要飞回巢中，一只只密集地落在高高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好不喧腾，巨大的声浪穿透远天，仰望去，多像是灰白的五线谱上铿锵激越的音符！当我们伫立在那里盯着它们看时，它们也在歪着脑袋一边俯视着我们，一边用喙梳理被微风吹乱的羽毛。

暮春时节，我们还可以在路边一处院落前停留片刻。那一家连着一家的爬满了藤蔓的铁栅栏上，满眼都是盛开的月季花。一大长溜的花墙真是壮观极了，足以惊艳时光。最好看的要数大朵的重瓣月季以及有着俏皮卷褶的玫瑰，她们静静地开在暮色里，你挨着我，我挤着你，争先恐后地点缀着寂寞又矜持的绿。红得热烈，粉得娇美，黄得柔媚。晚风过处，轻轻晃动的花浪携着淡淡的甜香扑进怀里，令人沉醉不知归处。校园的黄昏更是别有韵致。

时值初夏，晚风轻柔地拂起额前的发丝，伴着柔软与清凉，那感觉格外舒坦。“合昏枝老拂檐牙，红白开成蘸晕花。”操场围栏外，三两株丈余高的合欢开得正旺。玲珑又轻盈的粉白茸球儿俏立于枝头。那花儿生得也着实有趣，每一朵都由无数纤细的花丝组成，密集的白色花丝，顶端染着淡淡的绯红，娇而不艳，似一把把摇曳生风的小小折扇，又似舞女色彩渐变的摆裙。风起时，满树的茸花轻轻摇晃，恍惚间竟有一大片红云落入凡尘的幻觉。

女贞则羞赧地躲在塑胶跑道的东南角。别看那藏在叶间的花儿极小，却开得热闹非凡，细细碎碎地挤满了枝头，仿佛把蓄积了整个春天的力量都献给了初夏。也许她们是那般不起眼，但是她们散发出的带着草木清冽的香味儿却沁透心脾。据说，她不仅在传统文化中象征着忠贞不渝、高洁坚贞等等美好寓意，而且还有安神醒脑的药用价值。呵，谁能想到这看似寻常的花木，竟能用自己的方式治愈着世间的浮华。

有时候，我还喜欢仰望暮色渐浓的西天，那霞光可真是神奇的魔术师，让天空瞬息万变，妙不可言。明明还只是星星点点的几簇小火苗，转眼间就借了风势蔓延成一大片。不多久，那火焰烧得愈来愈热烈，半边天都被灼烧成了橙黄、橘红、绛紫......可等你还愣怔在那儿时，天空忽又蒙上了一层浅灰，再次归于平静，似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真难以置信，画家们穷尽技法想要极力展现的光影效果，却远不及大自然随手一挥来得绝妙！

夜幕降临，路灯次第亮起，柔和的光影透过叶隙洒落在地面上，如同点点耀眼的碎钻。风依旧轻柔，带着花草淡淡的香气，拂过我的心头，白日里所有的疲累和烦忧，此刻，都在这晚风中荡然无存。

时光不语，却在不经意间改变着许多东西！年轻时，梦想总在望不见的远方，拼劲脚力只想与时间赛跑。如今，心慢慢回到了近前，开始喜爱这暮色中流淌的从容，也喜爱它沉静里独有的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