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香港暮色渐沉，华灯初上，一辆老式平治轿车却像喝了三斤烧酒，在湾仔狭窄的街巷里左冲右突，喇叭按得如同黄霑唱《上海滩》般气势磅礴。车里烟雾缭绕，倪匡坐在副驾，宝贝似的抱着他那鼓鼓囊囊、仿佛装着整个银河系的帆布袋。后座的金庸先生，气定神闲，膝上摊着本线装笔记，一支铅笔却悬在半空，对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霓虹招牌若有所思。</p><p class="ql-block">“喂！查生（金庸）！”开车的黄霑嗓门震得车窗嗡嗡响，雪茄灰簌簌落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你又在给哪个招牌‘赐名’啊？‘金玉满堂海鲜酒家’？俗！俗不可耐！我看叫‘光明顶大酒楼’才够气势！”</p><p class="ql-block">金庸抬眼，嘴角噙着淡笑：“霑兄，稍安勿躁。我在想，前面那家‘云吞王’，老板骨骼精奇，颇有‘北丐’洪七公之风骨，不如改名‘叫化云吞世家’？”话音未落，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一条烟火气蒸腾的陋巷口。目标地：蔡澜那间藏得极深、门脸不大却声名赫赫的私房菜馆。</p><p class="ql-block">“到了到了！”黄霑率先推门跳下，深吸一口混杂着豉油、卤水和海鲜腥咸的空气，如同瘾君子嗅到极品烟草，浑身舒泰，“老蔡！出来接客啦！三大才子亲自抬轿，你好大面子！”吼声在巷子里回荡，惊飞几只檐下打盹的麻雀。</p><p class="ql-block">倪匡紧随其后，神秘兮兮地拍拍他的布袋：“老蔡肯定又在厨房搞‘秘密武器’，看我给他个‘星际震撼’！”金庸则整了整衣襟，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菜馆门口那块朴实无华、仅用毛笔写着“澜味”二字的木匾，仿佛在审视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p><p class="ql-block">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却不是蔡澜，而是一位系着围裙、一脸无奈的小伙计：“蔡生？蔡生说……说三位贵客到了，请直接去‘老地方’找他。”</p><p class="ql-block">“老地方？”三人面面相觑。所谓“老地方”，乃是蔡澜早年厮混、如今只剩半爿门面的“镬气大排档”，离此三条街。</p><p class="ql-block">“这个老狐狸！”黄霑笑骂，“摆架子！还要我们三顾茅庐不成？走！”</p><p class="ql-block">三条街走得风生水起。黄霑一路高歌《问我》，引得路人侧目，他毫不在意，反而把调子拔得更高。倪匡则像变戏法般，从布袋里摸出几罐冰镇得恰到好处的德国黑啤，罐身还凝结着水珠：“最新‘量子瞬移保鲜术’，直接从柏林冰箱里薅来的！尝尝！”金庸则边走边指点江山，把路边一个煎酿三宝的摊主，当场封为“桃花岛煎酿圣手”，把卖糖水的阿婆唤作“天山童姥甜汤传人”，唬得摊主们一愣一愣。</p><p class="ql-block">终于抵达那半爿棚子下油腻腻的“老地方”。只见角落里，一个穿着花衬衫、趿拉着人字拖的背影，正悠闲地对着小炭炉，慢条斯理地烤着一条油光锃亮的马友鱼。鱼皮滋滋作响，香气霸道地驱散了整条街的油烟味，正是蔡澜本尊！</p><p class="ql-block">“好你个蔡澜！”黄霑一个箭步冲过去，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拍上蔡澜肩膀，“让我们好找！该当何罪！”</p><p class="ql-block">蔡澜头也不回，手腕一翻，两根长筷精准地夹起一块烤得焦香、颤巍巍的鱼腩肉，闪电般塞进黄霑张大的嘴里：“嘘——！听鱼说话！火候到了！”</p><p class="ql-block">黄霑猝不及防，被烫得直抽气，但那极致鲜香瞬间在口中爆炸，什么骂词都忘了，只剩下一声含糊的、满足到极点的“唔——！”</p><p class="ql-block">倪匡凑过来，眼睛放光：“这香气分子！绝对有‘仙女座星云’特殊香料加成！老蔡，配方交出来，我用虫洞技术跟你换！”说着就要去掏他那百宝袋。</p><p class="ql-block">金庸则已优雅落座，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个紫砂小杯，自斟自饮起来。他看着蔡澜专注烤鱼的侧影，眼中带着欣赏，如同看一位绝世剑客演练精妙剑招。“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他轻声道，“蔡兄这‘黯然销魂烤马友’，可比杨过掌法更令人魂牵梦萦。”</p><p class="ql-block">蔡澜这才转过身，花衬衫敞着两颗扣子，脸上是招牌的、带着点狡黠的从容笑意：“接风？接风要有接风的诚意。空着手来，就想吃我的鱼？”他下巴一扬，指向旁边一张空桌，“家伙都备好了，三位大才，露一手吧？”</p><p class="ql-block">三人对视，眼中火花四溅。黄霑撸起袖子，抢过伙计的锅铲，敲击铁锅如同擂动战鼓：“顶你个肺！炒个牛河给你开开耳界！听好了——！”锅铲翻飞，火舌狂舞，他一边颠勺一边吼起即兴改编的《男儿当自强》——“豪气炒牛河！热似火烧锅！”油烟升腾，歌声震耳，场面如同武林大会。</p><p class="ql-block">倪匡不甘示弱，打开布袋，竟真掏出一个小巧的、闪着蓝光的金属盒子。“看我的‘星际分子料理’！”他按下按钮，对着桌上几碟普通卤味一阵“滋啦”，瞬间异香扑鼻，色泽诱人，“空间重组分子链，味道提升300%！”</p><p class="ql-block">金庸不慌不忙，取出随身那本笔记，撕下一页空白，笔走龙蛇。须臾，一幅墨迹淋漓的《四友夜宴图》跃然纸上：黄霑怒发冲冠颠炒镬，倪匡神神叨叨弄蓝光，蔡澜气定神闲烤鱼香，而他自己则含笑执杯观战。画旁题字：“人间烟火气，最抚侠客心。快意当如此，浮白笑风云。”笔力遒劲，意境全出。</p><p class="ql-block">蔡澜看着这三位老友各显神通、把个破旧大排档搅得如同星河战场，哈哈大笑，将烤得完美的马友鱼分到各人盘中：“好好好！这才像话！接风接风，接的是这股子人间快意！来来来，趁热！今夜，不醉不归，管他明日太阳从哪边升起！”</p><p class="ql-block">炭火噼啪，镬气蒸腾，歌声、笑声、杯盘碰撞声、倪匡讲解外星科技的声音、金庸即兴吟哦的声音……在油腻的灯光下交织升腾。四条老灵魂，就在这最市井、最喧闹、最烟火气的角落，将他们毕生的风流、才情、不羁与放纵，熬成了一锅滚烫浓烈、足以让神仙都馋涎欲滴的——人间至味。他们接的不是蔡澜，他们接回的，是那个永不褪色、快意恩仇的黄金时代本身。这时代，在黄霑的镬气里，在金庸的墨痕里，在倪匡的蓝光里，更在蔡澜唇齿间那一缕销魂的鱼香里，活色生香，永无散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