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线（九）不管部（下）

行者

文字：行者美篇号：40938492图片：网络 郝然回到512办公室，心头那点沉甸甸的感觉并未完全消散。他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摸索出一包烟。走到空无一人的楼道尽头，推开紧闭的窗户，一股凛冽潮湿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些许办公室的沉闷。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又缓缓吐出，看着青灰色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十五分钟，他就在这寒风与烟雾中，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回到办公室，带着一身寒气，郝然的神情却已恢复平静。他对正在整理案卷的洪兰说：“小洪，我想了想，咱们法规处的工作，应该是‘服务’与‘监督’并重。首先，得放下身段，甘当‘绿叶’。从案卷审核入手，做稽查处的‘第三只眼’，善于发现他们工作中的瑕疵和可以完善的地方，帮助他们把案子办得更扎实、更经得起推敲。这既是服务，也是我们工作的底色和立足点。”他看着洪兰，眼神专注，“这方面，你是专家，要多辛苦你。”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至于原则性的问题、重大的程序错误或者显失公平的处罚，那就是我们的底线！必须监督到位，寸步不让。只有这样，法规处才能有威信，才能真正发挥作用。遇到硬骨头，需要顶上去的时候，由我来出面。”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另外，”他补充道，带着安抚的笑意：“至于那些综合性的、摊派性的杂活，我也会尽量去协调，能挡的尽量挡掉，让你能专心在业务上。你看，这样定位我们法规处的工作，你觉得怎么样？”‍洪兰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轻松：“那太好了，郝处！有您这话，有您在前面‘保驾护航’，我这活儿干得就踏实、就舒心了！”‍郝然也笑了，笑容温和而带着兄长般的包容：“这就对了。咱们俩之间，分工协作。我做服务，我搭台，你唱戏。谁让我是这办公室里的老大哥呢？咱们这个‘家’，得一起经营好。” 他拍了拍洪兰桌上厚厚的一摞案卷，动作轻快，一个月后，春节将近，年底最后一次案件合议会，也是郝然作为法规处长参加的第一次合议会。会议室内，暖气开得很足，茶叶和烟草散发的复杂气味。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会议由一把手孙志宏局长亲自主持。稽查处莫雪年处长开始介绍案件，他捧着终结报告，声音平直，语速很快，如同在完成一项既定程序。这几乎就是整个合议流程的缩影——一场走形式的过场。大多数时候，报告念完，会场便是一片附和的“同意”声。偶尔，相关的业务监管科室负责人会插话解释几句，或者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这个企业初犯，情节也不算严重，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整改的机会，免于处罚？”有时，前任稽查处长、现任市场处长的老蔡会习惯性地开口：“我当年在稽查处的时候，这类案子一般是这么处理的……” 而孟远洋副局长发言的频率则相对高一些。他身体前倾，手指点着桌面，声音洪亮：“严格地说，这个案件的处罚幅度，依据自由裁量权，其实可以再往上靠一靠，震慑效果会更好。”或者，“这个证据链我觉得在某个环节上，似乎还欠缺那么一点点的闭环，不够扎实。”每当孟远洋开口，分管稽查工作的明亮副局长就会立刻接过话头，或解释政策，或强调客观困难，或委婉地表示“莫雪年他们也有他们的考虑”。两人之间看似探讨，实则隐有交锋。 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观察着。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每当孟远洋和明亮两人开始这种微妙的“讨论”甚至“争论”时，坐在主位上的孙志宏局长，脸上便会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右手放松地搁在桌沿，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以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稳定的节奏，轻轻地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敲击着，嗒…嗒…嗒…，仿佛在给这场无形的辩论打着节拍，又仿佛在无声地衡量着什么。而案件的主角——老莫，在完成他的“报幕”任务后，几乎全程沉默地缩在椅子里，目光低垂，仿佛舞台上的演员一上台，就彻底没他这个报幕员什么事了。 “法规处的意见呢？”孙志宏的目光忽然转向郝然，手指的敲击也停了下来。郝然早有准备。他翻开面前做了标记的案卷，声音清晰平稳：法规处前期已对案件进行了审核，并与稽查处进行了充分沟通。稽查处对相关部分也做了相应的完善和调整。目前，我们认为案卷材料齐备，程序合法，适用法律准确，量罚适当。法规处同意提交合议的处罚意见。” 他的发言条理分明，重点突出，却巧妙地避开了孟远洋与明亮之间正在进行的、尚未有定论的具体争议点，只聚焦在法规处已完成的工作和明确的结论上。 孙志宏听罢，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也许是满意也许是别的什么的情绪，他微微颔首：“嗯，大家刚才说的，都有道理。争论争论，也有好处，理越辩越明嘛。”他随即站起身，动作利落，“那就大家表决吧。我还有个会，你们继续。” “同意。”“同意。”“同意……”会场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毫无悬念的表决声。参加完这第一次的案件合议会，郝然独自走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心里明镜似的：所谓的“不管部”，并非无所作为。法规处的价值，早已无声无息地融入那厚厚案卷的每一页审查意见里，融入与稽查处的每一次沟通协调中。至于在合议会这个看似重要的场合，面对复杂的局面，甘当一片不争不抢、却不可或缺的“绿叶”，又有什么不好？务实，才是立足之本。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紧了紧衣领，步履沉稳地朝512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