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代百勇（碧水蓝天)

　　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诚实守信是人生最可贵的品质之一。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十分诚实的人，但昨天晚上却是一个例外，我撒了谎，被欺骗的还是一个农村老人。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四月份我在菏泽恒贝口腔诊所种植了一颗牙，昨天她们给我打电话说，要我今天上午去那里复诊。我准备开电轿去，来回一百多里地，这样比开汽车能省下不少的油费。可电轿车显示电量不足，需要充电。于是在昨天晚上20:47，我驱车前往万福公园集中充电站充电。听别人说，晚上九点之后在这里充电，电费会更便宜些。

自从调到城里工作以来，家中各项开支陡增，生活日趋艰辛，我也学会精打细算了，甚至惜金如命，珍惜手中的每一分钱。

　　窗外夜色阑珊，群星闪耀。五分钟后就到达目的地，又等了几分钟，时针过了九点，我立刻跳下车，十分熟练地给车充上电。临行时我从家中带来两本书:一本是《诸子百家（上）》；另一本是《江苏散文精选》，准备在充电时阅读。

万福公园，位于东明县城的南部，因其北面有万福河流过而得名，处于南北走向的南华路和解放路之间。门额上方由时任县委书记刘勇同志书写的“万福公园”四个行书鎏金大字，字如游云惊龙，雄劲有力，力透纸背。却因时代久远，略显斑驳。它的四周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把其围在中央，宛如西湖美景中的三潭印月。

信步来到公园，隔着围栏望去，却发现这里掎裳连襼，热闹非凡。昏黄的灯光下，三五好友成群结队散步的；这里一簇那里一片中年大妈跳广场舞的；扯破喉咙撕心裂肺唱流行歌曲的；还有几个网红张牙舞爪丑态百出正进行手机抖音直播的；最吸引人的是大门内侧广场上几个唱戏曲的，周围围了一大群观众，以中老年人居多。中间两个人正兴致勃勃咿咿呀呀地唱着豫剧《朝阳沟》选段——“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

我临时决定不看书了，看热闹去。

　　刚走到大门口时，我被一个声音吸引住了。一位大约七十多岁模样的老太太站在那里，满脸皱纹，沧桑的像一株百年枯木。她身旁停放着一辆破旧的足蹬三轮车，嘴里用最常见而又最熟悉的东明普通话不停喊着:“玉米穗儿…扫帚苗儿…马蜂儿菜…”像祥林嫂似的反复重复着这几个字，那声音之中好像充满了无限期待和几丝凄凉，车子里放满了嫩绿的玉米穗和农村刚采摘的新鲜蔬菜。

我儿子恰好这 天刚放假回来，他平时最爱吃煮的玉米穗了，我想给他买几个。于是走到跟前，拿起一个翠绿色的玉米穗，说:“大娘，这玉米穗怪新鲜的，是刚摘的吧？多少钱一个？”

“大兄弟，看你斯斯文文的，还带着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个文化人。看不出你对对俺农村的事儿知道的还不少嘞。这玉米穗是俺今天下午刚才从自家地里掰的，你看看，嫩着呢。五毛钱一个。”老人侃侃而谈，那样子像是在夸自家的孩子，眼角露出几分得意自豪的神色。不知怎的，我感觉那神情像极了已故的母亲。那一刻，我心中突然萌生一种无法言语的亲切感。

“大娘，看你说的，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从小在农村长大，俺也是个农村人。”我嘴里说着，手上却不停的翻动着车厢里碧绿的玉米穗。

　　我突然发现在车子最内侧有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剥了皮的玉米穗，穗儿不大，却很嫩，大约有十几个，全都白生生的，鲜嫩无比，令人垂涎欲滴。我用手指指着它，问道:“那个多少钱？”

“这个不卖，是留给俺孙子的。”老人说着，伸出双手连忙去捂住，生怕我要抢走似的。

见我没有行动， 她才放心下来。然后又接着对我说，她老伴已经去世四十多年了，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儿子结婚，谁知她儿子在几年前，又因遭遇车祸不幸去世了，肇事司机也没找到，儿媳也改嫁了，徒留她与年仅十几岁的孙子苟存于这凄凉的人世间，靠着二亩薄田的微薄收入维持生活。

说着忍不住泪湿襟衫，还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抬起头不好意思的对我说“看我这老婆子，多没出息，跟你说这些干啥。都是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我“哦”了一声，略表遗憾，深感同情。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没什么，但此刻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难受。

老人看着我还是有点恋恋不舍的目光，犹豫了一下，似乎狠了狠心，说:“大兄弟，你要是真想要这几个玉米穗，拿去就行了，一共十二穗儿，四块钱。大不了我一会儿再给他剥几个。”

强人所爱，不是我所想要的，坚决不同意。连忙摆了摆手，说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老人却执意要给，如此反复推让了几次，最终盛情难却，我还是被迫同意下来。

　　我掏出手机准备用微信扫支付，两眼四下打量，寻找二维码。老人却尴尬的笑着说，她用的是老年机，没有微信。幸好我带着现金，掏出一个十元的递给她。我平时裤兜里常带着一些少量的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她接过钱来，在路灯下照了照，说“十块的，我找你六块。”她慌忙翻开小包，给我找零钱。从中拿出一张五元的递给我。我说够了，剩下的那一块我不要了。老人不肯，执意要继续找零钱。双手颤抖着又从包里摸出几个硬币来，托在布满老茧的掌心，对我说:“我眼花了，看不清字。你看看这几个当中，哪个是一块的，就拿去吧！”

我捏起其中一个，仔细看看，确认是一元的，正准备装起来。可转念一想瞬间又放弃了，因为此刻我心中又有了新打算。又取了一个，还是一元的，又放下了。直到拿到一个一角的硬币，才对她说:“大娘，这个是一块的。”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很信任我。

我对老人撒了谎，而她却对此丝毫不知。

我不是什么英雄，不会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小老百姓，只会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十分平常的普通小事。

　　我转身把玉米穗送到车上，就进公园看戏去了。演出非常精彩，众人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我却无心观看，不时扭过头去，透过大门偷看那位卖玉米穗的老人。她的摊前生意并不好，门可罗雀，几乎是无人问津。

直至深夜人静，公园里演出都结束了，众鸟归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所有人都已散去，但她还没有走。那身影仿佛是一尊在风雨飘摇之中依然屹立不倒的丰碑，一直在那里坚守着，等待着下一个顾客的来临。

2025年6月28日夜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