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永寿梁

陈爱国

告别注泔往北，车行十来公里便到达南坊镇。这是礼泉县西北重镇。南阳公路从这里通向乾县阳洪镇，把311省道与312国道连结起来。近处，五峰山遥遥在望，当地人又唤作五凤山，传说有凤凰曾在此栖息过。如今它静卧于镇北，山体之上却裸露着昔日采石与拉运留下的累累伤痕。然而今日路过，竟未见拉矿车的踪迹。路边树木蓊郁，新铺的柏油路光滑如镜，从前颠簸难行的硬坎儿已尽数平复——时光在悄悄地弥补着山的创口。

车过五峰山不久，便悄然踏入永寿县界。这一带村庄渐疏，沃野平阔，公路向远处铺展而去。路旁的地膜玉米正攒着劲儿拔节，竟窜起半人多高；偶有零星果园点缀其间，绿叶掩映着未熟果实的青涩面庞。十几里路后，常宁古镇便从容地出现于眼前。

在镇上一个凉粉摊准备吃饭时，和四十多岁的女摊主谝了几句，她一边忙碌一边爽利地回答我：“今年天旱，麦子收成不及去年！”

这尤似一声叹息，使我想起去年夏收时节路过此地的景象：公路两侧大半幅路面被新麦铺满，金黄直晒到人心里去；各家院内院外，凡是平坦处，皆摊晒着麦子。那时我便猜度，这里必是永寿富庶之地了。村疏人稀，土地却慷慨，农人仓廪自然殷实。这又勾起了更深的记忆：三年艰难岁月里，曾有人背负布匹，一步一喘翻山越岭，只为从北山换回几升活命粮。那些苦楚，如今说来年轻一辈竟多不信了。但只有饿过的肚肠，才懂得一粒米的份量。当此饱暖年代，更需记取世界并不太平，粮在仓中，心才稳当。这朴素箴言，是老辈人用命换来的碑文。

离开常宁镇向西十几里，永寿梁便如青色的巨龙，陡然昂起于大地尽头。漫山遍野的洋槐林莽莽苍苍，仿若百里绿色城墙，与巍巍秦岭隔河相望，默默拱卫着身后平畴沃野。每逢五月槐花时节，馥郁浓香便浸透了空气；粉白花朵随风飘舞，宛如无数素衣仙子凌空舒卷长袖，竟欲与对面太白山头终年积雪比一比谁更素雅，谁更清绝！

此刻的洋槐林，虽无花事，却依旧绿意盎然。十几米高的树干擎起繁茂枝叶，浩浩荡荡，满山遍野倾泻着浓浓绿意。车行其间，恍若扁舟穿行于碧涛深处；绿浪拂窗，心魂也为之澄澈舒展。

行至岔道，我们折向马坊方向，那里一座新建的跨沟大桥正横卧于天堑之上，恰似大地之手新缝合的一道伟岸针脚，等待着我们再次去瞻仰。

永寿梁，这绿意涌动的巨大存在，我们还会再见。大桥虽默立不语，宛然延伸横跨深谷，却也悄然连通了人迹与自然，现实与传说，昨日艰辛与今日安适——它终将引领我们，驶入对面那无垠的绿海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