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缸里的生命课

草重

　　从南方来北方生活，确实需要适应这里的气候。刚来时，我总感觉皮肤瘙痒，连呼吸都觉得干涩。邻居热心建议：“在北方的暖气房里，可以养一缸金鱼试试。”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我养了七条金鱼。那些色彩斑斓、造型独特的金鱼，不仅赏心悦目、充满动感，还湿润了干燥空气，更让我退休生活平添了许多生趣。

最初，我以为养鱼不过是换水投食的简单事，真正实践后才发现远非如此。尽管配备了过滤系统，我仍需每半个月彻底清洗鱼缸、更换新水，以维持水质的清澈透明。由于鱼缸体积较大，每次清洁都像一场体力考验——尤其是拆卸过滤器时，那些堆积在层层滤网间的褐藻、鱼粪和污垢总让我愕然：原来在这看似澄明的水体深处，竟潜藏着如此多的秘密。这多像我们的人生啊，表面平静的日常之下，总有些需要定期疏解的情绪沉积。养鱼的经历让我顿悟，生活的诗意往往蕴藏在细致的养护中，正如金鱼翩跹游弋的曼妙姿态，唯有在明净的水域里方能绽放极致的光彩。

不知不觉间，这些金鱼已经悄然走进了我的生活。每天清晨，我总会先在鱼缸前驻足片刻，看着它们欢快地游动，仿佛在向我问好。我给这七条小鱼都起了别致的名字：个头最大的那条威风凛凛，我叫它“大哥大”；老二因为嘴巴特别红艳，得名“樱桃嘴”；老三浑身雪白，就叫“三白”...而最小的那条，我唤它“独眼龙”——这是我在一次清理鱼缸时不慎刮伤了它的一只眼睛。

失去一只眼睛后，小家伙的觅食变得格外困难。它总是慢半拍，常常错过投喂的食物。渐渐地，它成了鱼缸里最瘦小的一个。看着它笨拙地在水里摸索的样子，我的心总会揪起来。于是，我特意调整了投食的方式，找准时机专门为它多投一些。令人欣慰的是，它虽然视力受损，反应却格外灵敏，常常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般抢到食物。这让我想起残奥会上那些身残志坚的运动员，他们用顽强的意志证明：生命的精彩，从来不会被身体的缺陷所限制。

人们常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个说法不知从何而来，但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这绝对是个误解。虽然金鱼的记忆力可能比不上某些高等动物，但要说只有七秒钟，那也太小看它们了。

就拿我养的这群金鱼来说，它们对日常生活的记忆相当清晰。每天固定的投食时间，它们都记得一清二楚。有时我故意晚些喂食，它们就会在水面焦躁地游来游去，甚至跃出水面，仿佛在抗议：“主人，该开饭啦！”更让我惊讶的是，自从我用刷子清理鱼缸时不小心惊扰到它们后，现在只要我把刷子放进水里，它们就会立即四散躲避——这个记忆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

点点滴滴的观察让我确信，金鱼不仅拥有记忆能力，而且记忆的持久性远超人们的想象。那些关于“金鱼七秒钟”记忆说法，恐怕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吧。

　　一直以来，我都用市售的鱼食喂养金鱼。这些鱼食主要成分是碳水化合物和纤维素，没有什么营养，只能维持金鱼的基本生存需求，但总感觉它们吃得索然无味，生长也停滞不前。我明白，作为一种观赏鱼，金鱼不以长大长壮为目的。然而，我始终于心不忍——哪怕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都有着有趣的灵魂。直到有一天，我还是试着投喂了一些新鲜的肉类食物。

真没想到，鱼缸里顿时热闹非凡！金鱼们争先恐后地抢食，动作之敏捷、反应之热烈，完全颠覆了我对它们的认知。妻子在一旁笑着说：“鱼是低级动物，可能连味道都尝不出来吧？”但我分明看到，它们对肉食的喜爱之情溢于“鳍”表。

从此，我不再拘泥于那些“清规戒律”，会时不时喂些蛋白质给金鱼吃。每当看到它们欢快地追逐肉食时，我都会想起达尔文的话："即使是低等动物，也拥有感受快乐的能力"，这让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敬意。

通过查阅资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金鱼的味觉灵敏度竟是人类的五倍！更令人惊讶的是，某些鱼类不仅能辨别"酸甜苦咸"四种基本味道，甚至还能感知钙离子的特殊味道——唯独对"辣味"毫无反应。这个发现让我对这群小家伙刮目相看，原来它们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精彩得多。

在我的鱼缸里，金鱼们平日里互相追逐嬉戏，相安无事。但有趣的是，一旦某条鱼表现出病态或活力下降，其他鱼就会开始“特别关注”它——用轻咬的方式。这种行为看似矛盾，既可能是弱肉强食本性的表现，也可能是互动交流的方式。而对待新来的成员时，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好斗的“樱桃嘴”总会带头发动攻击，只有新鱼展现出足够实力，才能平息这场“下马威”。

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前几天的插曲。好斗的“樱桃嘴”贪嘴误食了萝卜干丝，结果消化不良，肛门被堵住整整两天，整条鱼都蔫头耷脑的。这时，平日里被它欺负惯了的“三白”可算逮着机会了，不停地用嘴啄它，那架势活像是在说：“哈哈，你也有今天啊！”眼看情况不妙，我赶紧出手相助，用网捞出“樱桃嘴”，轻轻帮它挤出堵塞的萝卜丝。重获自由的它，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霸气地又在水里游动起来，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过。

令我惊诧的是，金鱼的祖先竟然是最为普通的野生鲫鱼。从朴素的鲫鱼到华丽的金鱼，反差如此巨大让人始料未及。经过人工代代的选择性繁殖的结果，逐渐培养出奇特体型、颜色的金鱼。这些金鱼，虽然仍有生殖繁衍能力，但在自然环境里却很难生存。据说，这种奇妙的驯化，最早可追溯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中国人开创培育金鱼的先河。每每凝视鱼缸，眼前的每条金鱼，都承载着千年的培育历史呢。我不禁思起动物学家洛伦茨说过：“每个生命都是独特的宇宙”。这些游动的小精灵，正是人类与自然共同创造的奇迹。

有一次，我外出旅游二十多天，回来发现自动投食器早已损坏，根本没有投食。令我惊讶的是，鱼缸里的金鱼虽然消瘦了不少，游动也不如从前活跃，却依然顽强地活着。这让我陷入思考：人类只要三五天不进食就难以支撑，为何金鱼的生命力如此顽强？

原来，鱼类作为变温动物，其新陈代谢会随环境温度自动调节，在低温时能进入类似“节能模式”的状态。水中溶解的微量有机物和藻类，也为它们提供了额外的营养来源。更重要的是，鱼类的大脑仅占体重的极小比例，能量消耗自然远低于人类。有报道说，金鱼的禁食极限是134天。

相比之下，人类作为恒温动物，每天仅维持体温就要消耗大量能量。特别是人类大脑，虽然只占体重的2%，却要消耗全身20%的能量。这种生理结构的根本差异，造就了截然不同的耐饥能力。有趣的是，在极端情况下，有些鱼类甚至能通过降低器官功能进入类似休眠的状态，这更是人类无法企及的生存智慧。

　　 这缸金鱼教会我的，远不止是室内温度计上跳动的数字。在这个直径不过九十厘米的微型世界里，我找到了对抗岁月侵蚀最好的武器——永远保持对万物的好奇与敬畏之心。看它们优雅游弋时，我恍然明白：生命最美的姿态，是永远保持探索的热情。只有这样，人就永远不会变老。

2025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