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半缘喜好半缘名</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文||邓才升</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2025年6月24日)</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自幼便爱那纸上的勾当。记得初入学堂时,老师教我们认字,我便觉得那些横竖撇捺里,藏着无穷的趣味。彼时家境贫寒,买不起闲书,只得将课本翻来覆去地读,竟至于能将语文书倒背如流。邻家有一册残破的《水浒传》,我每每借来,在煤油灯下读到眼皮打架,母亲催了几回才肯睡去。</p><p class="ql-block"> 十二岁那年暑期,读中师的二哥,从学校带回一本《唐诗三百首》,书页泛黄,边角微卷。我如获至宝,夜夜翻读,虽不解其意,却觉朗朗上口,韵味无穷。母亲笑我:“小小年纪,倒像个老学究。”</p><p class="ql-block"> 十四五岁,我迷上金庸、梁羽生、古龙、琼瑶,躲在被窝里打手电偷看他们的书,被父亲抓个正着。他皱眉道:“看这些闲书,能当饭吃?”我缩着脖子,不敢顶嘴,心里却想:“若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饿肚子也值。”</p><p class="ql-block"> 高中时,语文老师夸我作文好,常当范文念。我飘飘然,以为自己是块“文曲星”的料。直到某次期中大考,英语考了52分,班主任冷笑:“光会写几个字有什么用?将来能靠这个吃饭?”我低头不语,心里却憋着一股劲儿:大学要上,文字也偏要试试!</p><p class="ql-block"> 后来做了教书匠,在家乡的中职工作。只是心中那点文字的癖好,竟如野草般疯长起来。起初不过是写些短句,记些琐事,后来胆子渐大,竟投到市里的刊物上去。记得第一次见自己的名字印在报纸上,那欢喜劲儿,比得了千元奖金还要甚。原以为能靠文字,求个好前景,谁知现实比英语考52分还残酷。</p><p class="ql-block"> 工作第五年,县里首次公开招公,我笔试第四,写作科目第二。消息传回单位,校长最初见我便笑,青瓷杯里的龙井总是满的。“小邓是支好笔杆子”,他说话时眼睛闪着光,连我沾着泥点的布鞋,都夸成“朴素作风”。直到录用名单张榜那日,他正在檐下剥橘子,见我走来,突然把橘皮甩向阴沟:“现在的年轻人,总妄想一步登天。”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只能赔笑。回家后,我翻开笔记本,狠狠写下:“仕途不济,笔墨争气!”</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我在文字外迅速成长,不仅学会了轻易不流眼泪,还学会了辨别各种冷笑的温度:领导鼻腔里的哼声,像冰棱坠地,同事突然转移的目光,似霜降窗棂。唯有母亲托人捎来的薄荷茶,在搪瓷杯里翻涌着倔强的绿意。</p><p class="ql-block"> 草根的我,知道这辈子,只有靠自己了。从那后,我开始投稿。县报、市报、省刊,石沉大海是常态,偶尔中一篇,便欣喜若狂。妻子笑我:“稿费还不够买包烟,瞎折腾啥?”我咧嘴一笑:“你不懂,这是‘名’!”</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我的文章被更多人看到。县作协吸纳我,市文联邀我座谈,省刊编辑主动约稿。某日,校长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愣了半天,讪讪道:“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p><p class="ql-block"> 文友老姚是个有趣的人,白发,健谈,好酒,某日见了我一篇小文,便道:“后生可畏啊!”我听了,脸上发热,心中却极是受用。自此便常往老姚处往跑,听他谈文论艺。老姚每每喝得半醉,便要讲古。他说,当年欧阳修在滁州做官,公务之余,常与百姓同乐,写下了《醉翁亭记》。“为文一道,贵在真性情。”老姚说着,又灌下一杯。</p><p class="ql-block"> 零五年,我的一篇散文被省报采用了。编辑来信说:“笔力老到,有汪曾祺之风。”我不知汪曾祺是谁,连忙去查,这才知道是位大家。于是又买来汪先生的书细读,果然受益匪浅。从此写作,便有意无意地学他几分。老姚见了,摇头晃脑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悚然一惊,此后下笔,便多了几分自家面目。</p><p class="ql-block"> 我教书的中职在乡下,每日往返要赶上二十余华里路。路上我便构思文章,有时想得入神,竟走过了头。同事们笑我痴,我却自得其乐。渐渐地,县里都知道有个“会写文章的中职教师”。这名声传开,竟有人慕名来见,问我写作的诀窍,使我惶恐不已。我只得实话实说:“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喜欢写,写着写着,就有人看了;有人看了,就更喜欢写了。”他们听了,有的点头,有的皱眉。我也不多解释,只是始终微笑。</p><p class="ql-block"> 文章陆续在市报省刊上发表后,学校里渐渐有了议论。有老师说我不务正业,也有老师偷偷把孩子的作文,拿来让我指点。新任校长倒是个开明人,特意在教师会上表扬了我,还给我减了两节课,让我有更多时间写作。这份体谅,我至今感念。</p><p class="ql-block"> 教书三十余年,学生走了一茬又一茬。有个李学生读了博士,后来做了大学教授,回来看我,问:“老师当年为什么坚持写作?”我想了想,说:“就像你养了一盆花,天天浇水,突然有一天它开了,你便欢喜;接着它越开越好,你便越发勤快地浇水。花与园丁,原是互相成全的。”学生听了,在杂志上写了一篇《我的作家老师》,使我名声又长了几分。</p><p class="ql-block"> 爱上写作几十春秋,已有六本专著薄绩。昔日嘲讽我“不务正业”的人,如今见面都客气三分。有人问我:“写作是为了名,还是真喜欢?”我想了想,答:“半缘喜好半缘名。”</p><p class="ql-block"> 接到省作家证书那天,回家路上,我在小摊上买了一瓶好酒,切了半斤猪头肉,自斟自饮。想起杜甫“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之句,不禁莞尔。我这一介寒儒,既无杜子美之才,亦无他那些坎坷,能凭手中一支笔走到今日,已是幸事。</p><p class="ql-block"> 前些时日,中华诗词学会来信,邀我入会。妻子将信看了又看,问:“这个很厉害么?”我说:“相当于科举时代的进士出身吧。”妻子笑骂:“越老越不正经!”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些虚名,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让我快乐的,还是夜深人静时,那盏台灯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p><p class="ql-block"> 若只为名,坚持不了三十年;若只图喜好,未必能熬过冷眼与寂寞。名,是外界的认可;好,是内心的热爱。两者交织,才让我在平凡岗位上,活出了自己的光。</p><p class="ql-block"> 下班晚饭前空隙,我在书房偶尔翻出早年写的文章,稚嫩得令人发笑。但我不舍得烧掉,因为那是一个穷教书匠对文学最赤诚的爱。王安石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个中滋味,唯有自知。</p><p class="ql-block"> 窗外,夕阳斜照,我又推迟饭点,伏案写了起来。我想,这一生,虽未大富大贵,但笔墨相伴,终究活出了真实的自己,其实尘世里的名与好,原是一场双向奔赴:半为喜好,那是幸福,半为虚名,那是烟火;人活一世,幸福也好,烟火亦罢,总得留点什么在世上。</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邓才升,男,汉族,1972年5月出生,江西芦溪县人,民盟盟员,大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于萍乡市武功山中等专业(电瓷电气技工)学校,任工会主席。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者曾任芦溪县第三、四届政协委员,先后有300万字作品见诸各类报刊杂志等,其中,《吹过文化的风,踩过历史的地——癸卯中秋国庆双节北京行》,获《当代作家》“长江杯”征文一等奖,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诗词学会会员。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工作之余,热爱写作;为人为文,崇尚自然。著有书法专著《硬笔书法教程》、诗词集《情落人间》《煮诗蒸词》、散文集《拨响尘封的心弦》《小眼睛看大世界》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