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活

上官龙飞

最近这段时间，老天爷有点喜怒无常。大白天里，他老人家一会笑一会哭。把我们这些为了生活不得不早出晚归的凡人弄得有点莫名其妙。

他这种阴晴不定的毛病犯了差不多快半个月啦，一到晚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突然就哭了，想拦都拦不住。白花花的泪珠被夜风席卷着，仿佛受惊的小鱼在池塘里仓皇逃窜。

泪珠砸到窗户上，发出生硬冰冷的叮叮声。走到阳台打眼望去，迷梦的雨雾洗刷着城市斑斓的灯火。晚归的人披着斗篷般的塑料雨衣，骑着电动车。两个车轮从有点浑浊的积水里哧啦啦的碾过去，积水在惯性的作用下，跟着车轮向后飞转、扬洒。

全天营业的便利店一直亮着灯，店员穿着制服站在柜台前。偶尔进去一个顾客，店员从嘴角挤出一丝职业性的微笑。顾客用手机扫码付款，提着塑料袋出了店门，店员的笑容即可消失。

长时间上夜班，习惯了。即便哈欠连天，也得强打起精神。拿着抹布擦擦货架、把倒在货架上的可乐扶起来摆正、拖拖地板、吃一桶加火腿肠的泡面。或者打开视频和男朋友聊会天，在某平台写一些矫情伤感的文字、反锁店门快速上个厕所。用这些事情打发时间，排遣无聊。

天亮之前，全城大部分居民都在睡觉，唯独个别家庭的窗户里，灯总是一直亮着。有的在画图纸；有的在写报告；有的在做PPT；还有一些纯纯是因为爱情、工作，或家庭琐事焦虑失眠。

乌云密布的夜空笼罩着湿漉漉的，水光潋滟的城市。大的小的，普通的华贵的路灯把大街小巷照得灯火通明。

中年女人站在路边的雨布下，三轮车上放着煤气罐、不锈钢炊具，以及胡萝卜丝，洋芋丝，切段韭菜，水洗豆芽，生玉米粒……等各色菜蔬。尽管大雨已经断送了她的生意，可她还是坚守着，等待着。终于有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走到摊前，为了躲雨顺便要了一碗铜锅米线。

雨像疯子似的斜扑过来，钻到雨布下，泼到菜蔬上。男人倒不嫌弃，伸手把掉在菜篮里的树叶捏出去。然后坐在被雨淋湿的塑料方凳上，耐心等着女人煮米线。

骑共享电单车的男人被扑面而来的大雨袭击着，雨水从眼镜片上往下流。眼前的路看不清了，车子冲进绿化带里。人和车被卡在灌木中间，他费了好大劲才爬出来。

撑着雨伞的女人走着走着，高跟鞋的鞋跟断了。狂风落井下石似的一转身，把手中的雨伞吹得翻了个过儿。

米线煮好了，男人望着摔到绿化带里的男人和鞋跟断了的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一刻，被领导当众斥责和批评的烦恼一扫而光。心想，都是为了生活，谁还没有难堪的时候。就像眼前这个摆夜摊的女人，食客分明少之又少，却不肯回去。

平安银行门口躺着一位流浪汉，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靠拾荒为生，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身形消瘦，脊背佝偻。捡别人丢掉的衣服穿着，长期不洗。衣服油腻乌黑，泛着铁青色浊光。

烧烤店里倒是坐着两桌人，夜雨俨然把生意搅黄了。若是早早打烊，连两桌人的钱都赚不到。

不得不说,老天爷的眼泪可真多啊！他哭啊哭啊，一直哭到凌晨三点，终于不哭了。似乎有人给他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或是给他吃了一个鸡腿，这才把他给哄开心了。

加班加到很晚才从办公室出来的职员，提着包包，裹紧了衣裙，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手捶了捶酸痛的肩膀。

网约车的司机要赶往机场去接人，再过几天就是女儿的生日，暑假眼看要到了。他必须多跑几趟，好给她买个好的学习机，再报个绘画和写字班。

网约车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分走了一部分客流，出租车司机的收入直线下降。继续跑吧，赚不到钱。不跑吧，这行当干了十多年了，还真没勇气随手一丢。

如今实体经济严重受到互联网行业的冲击，很多店铺都关门了。再没有找到月薪六、七千的工作之前，千万别冒然辞职。

后半夜的街道空旷了许多，不用为交通拥堵光火，同时，想拾个人挣一碗宵夜钱也没那么容易。

凌晨四点多，墨汁般的夜像是掺了水，终于不再那么浓稠漆黑。勤快的太阳已经苏醒，顾不上吃早点就出门了。偌大的人世，要狠狠走上一整天，才能从东边走到西边。只要他一出现，黑夜就瑟缩着，颤颤巍巍的退后。

五点左右，街灯渐次熄灭。

彼时，灰黑的天色逐渐变亮，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正常作息的人眯着眼睛，伸手摸到手机看一眼时间，再看一眼发白的窗户。

分明该起床了，却又赖上几分钟。直到七点半的闹钟响了又响，搂着抱枕的人依旧没动。七点三十五，终于不敢再拖延了。再拖延就要迟到了，迟到是要扣工资的。于是，突然掀开薄被，翻身而起，用脚摸到凉拖，冲进洗手间里。先排一排体内的污浊，再给牙刷上挤些牙膏，塞到嘴里。

卖手抓饼和鸡蛋饼的小摊已经在小区路口等着，戴口罩的大姐握着三角铁铲熟练的翻动着铁板上的鸡蛋。葱花的香味在雨水洗过的清新空气中弥漫，上学的孩子被妈妈拉着从旁边经过，扭头瞅着滋滋冒油的煎蛋，咽了口口水。

路边的包子铺已经卖出去三十五个馒头和十七个花卷，六杯小米粥和八个茶叶蛋，二十一个鲜肉包和十四个香菇包。

包子铺隔壁是鑫源饭馆，檐下和门口摆着八、九张小方桌，桌桌爆满。有人大口嗦粉，有人大口吃面。牛肉米线和鸡肉米线已经卖出去五十三碗。门口还有一长串排着队，等着付款叫号的食客。

电单车、自行车、私家车、面包车……仿佛睡醒的巨大昆虫，哼哼哧哧的行驶在城市的每一条道路上。

三、五个老太太挎着布袋，拉着手拉车往菜市场走去。新鲜的果蔬，鱼虾已经被菜贩子从郊区拉到了菜市场，并分派到每一个摊位。

七、八个老大爷要去老年大学学习古筝、钢琴。虽然耳聋眼花，记性也不太好，可是总不能坐着吃闲饭让儿女心烦。带不了孙子孙女，出去找点喜欢的事消磨时间总是可以的。

几朵毛毛糙糙的云絮捧着淡而薄的青天，太阳露出半边脸犹抱琵琶半遮面。准备出门的人笃定不会再下雨了，锁上门，乘电梯到一楼，刚抬起脚，老天爷又哭开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枣核般大颗大颗的雨珠就开始往身上砸。

昨晚看过天气预报的，立即从包里掏出雨伞。没看天气预报的，缩着脖子和肩膀抬头瞅瞅天空一脸不可置信。暗想，谁又把老天爷惹怒了。

头上雷声轰鸣，雨声大作。弄得人措手不及，赶紧抱头鼠窜。

下雨难道就不去上班了？摊子还摆不摆呀？为了生活，哪怕天上下刀子，照样得咬着牙，鼓足了劲头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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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