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的释怀

仔仔爸

阿Q斜倚在土谷祠那破败墙角的阴影里，肋下被打的地方兀自隐隐作痛。那赵太爷家短工的活计，竟又落到小D手中去了！他下意识伸手摸进衣兜里，钱袋早已空空如也，只余三枚孤零零的铜板，叮当碰撞着落进碗底，声音清脆而空洞——今日的饭食和酒，算是彻底无望了。

“这畜生！”阿Q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怒火，“小D这贼骨头也配！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的蠢东西！”他猛地一跺脚，仿佛要将心中那股邪火踩碎于脚下，却徒劳地只震起了一蓬尘土。

可这愤恨却如同被风推着走，飘忽不定。阿Q揉着肋下那处隐隐作痛的伤痕，眼前竟又浮现出小D在赵府门前躬身哈腰的模样。他忽地咧开嘴，嘿嘿笑了几声：“小D这厮，不就是条摇尾巴的狗么？”他笑得更加响亮，自顾自点着头，仿佛顿悟了某种玄机：“赵家怕是要败了！竟请这般贼骨头做短工，可不是霉运缠身，自寻死路么？”他愈想愈得意，仿佛已然看透了他人命运的归宿，方才的窘迫与苦痛，竟也如烟云般被驱散了，他反而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轻松感，像位智者站在云端俯瞰泥泞的众生。

他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拍拍沾满尘土的屁股，刚想迈步，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那仅存的三枚铜钱便如离弦之箭般从破碗中飞射而出，其中一枚滚落得最远，直直滑进了墙角那片荒芜的瓦砾深处。

阿Q慌忙扑过去，双手在碎石瓦块间急切地扒拉摸索着。突然，手指在黑暗中触到一片冰凉湿漉的柔软——他心头一凛，猛缩回手，借着此刻从破窗斜透进来的月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株不知名的野花，顽强地从碎砖断石缝里探出头来。月光之下，那细小的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露珠，微光闪烁，竟显出一种卑微而倔强的美来。阿Q一时怔住了，茫然地望着它，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世上的花。

“嗬，”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目光竟有些挪不开，“开得蠢……倒自在……”他竟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湿漉漉的花瓣，露水沾湿了指尖，一丝意外的清凉，悄然渗入肌肤。他仿佛被这点冰凉惊醒，缩回手指，在裤子上蹭了蹭，又茫然地望望那花，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破碗，竟一时失语，不知该作何想。那花在风里微微颤动着，既无人在意，亦无人摧折，只是寂静地托着月光与露水，仿佛承载着整片夜色。

阿Q终于缓缓在墙角蜷缩下来，身子靠着冰冷的土墙，睡意如同浓雾般笼罩了他。他眼皮沉沉地合拢，酣声随即响起，仿佛与墙缝里秋虫的低鸣悄然应和起来。月色如水，无声流淌，轻轻覆盖着他破衣烂衫下蜷曲的身体，也柔柔拂过墙角那朵不知名的野花——它们一同在黑暗里静卧，却仿佛都暂时卸下了尘世间的重重枷锁。

土谷祠的夜，寂寥无声。阿Q在梦中翻了个身，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身下压着的几茎枯草。那曾经紧攥着命运咽喉的手，此刻在无意识中松开了；那点卑微的野花，亦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露珠轻轻托举着整个夜晚。尘世悲欢虽如潮水，来去皆不由人，然而此刻月光与酣声交织之处，竟也有一隙卑微却真实的安宁。

原来所谓释怀，并非从此踏上天高地阔的云端，不过是在瓦砾尘埃间，窥见一朵野花悄然盛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