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观的力量】无处可逃

『陈小悦』

<p class="ql-block">我数不清这是第几十个失眠的凌晨。三点二十七分,窗外垃圾车开始作业,金属碰撞声像钝刀割着我的太阳穴。床头柜上摆着四瓶药:抗焦虑的白色药片、升血小板的红色胶囊、安眠药,还有母亲没吃完的降压药——我始终没舍得扔。</p> <p class="ql-block">高考前最后一次家长会,班主任说"现在是冲刺的关键期"。我盯着PPT上鲜红的倒计时数字,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月牙形的血印。儿子坐在教室另一端,校服领子歪着,后脑勺的头发倔强地支棱着,和他爸年轻时一模一样。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肿瘤医院的复查提醒。</p><p class="ql-block">母亲葬礼那天下了小雨。我穿着不合脚的小白鞋站在墓前,听见身后亲戚们小声议论:"她脸色怎么比死人还难看。"殡仪馆提供的纸巾粗糙得像砂纸,我机械地擦着女儿脸上的泪,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就被泪水淹得生疼。儿子在返校的出租车上突然问我:"外婆最后痛苦吗?"我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突然意识到这个小时候连打针都要哭的男孩,已经学会把哽咽咽回去说话了。</p> <p class="ql-block">这一年,时间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所有的事情都争先恐后地往里挤。</p><p class="ql-block">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的时候,母亲走了。她走得很安静,像是怕打扰到谁似的。那天清晨,我接到保姆的电话,手还沾着刚给儿子煎的鸡蛋的油渍。那天儿子有模拟考,他的铅笔盒里还缺一支2B铅笔。</p><p class="ql-block">高考前三个月,家里所有的变故都被我折叠成小小的纸片,塞进抽屉最深处。我照例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热牛奶、煮鸡蛋,把他的校服熨得平平整整。只是有时候,站在厨房里,我会突然忘记下一步要做什么,盯着咕嘟冒泡的粥发呆,直到糊味弥漫整个房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然后,我的身体先于我的精神崩溃了。确诊急性白血病的那天,窗外的太阳花开得正好。医生说了很多术语,我的耳朵却自动过滤掉了那些陌生的词汇,只捕捉到“需要立即住院化疗”。走出诊室时,我下意识摸出手机,想给母亲打个电话——这个习惯我花了三个月才慢慢戒掉。</p><p class="ql-block">女儿从大学赶回来,执意要休学照顾我。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她红着眼睛说:“妈,你能不能有一次,先想想自己?”我愣在原地,突然发现她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涂着淡淡的橘色口红,不再是那个躲在我身后怯生生的小女孩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化疗的痛苦超出我的想象。某个深夜,我数着点滴瓶里落下的药水,突然听见陪护床上传来压抑的抽泣。女儿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我想起她五岁时发高烧,我也是这样整夜数着秒针等她退烧。现在角色对调,我才惊觉原来被照顾比照顾别人更让人心碎。</p><p class="ql-block">儿子高考那天,我戴着假发去了考场。烈日下,家长们挤在警戒线外,有人拿着扇子,有人捧着冰水。我站在树荫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突然泪流满面——为他的未来,为我的病,为我们这个摇摇欲坠又顽强生长的家。</p> <p class="ql-block">现在,我会在化疗间隙写日记。有时记录女儿面试的趣事,有时抄录儿子发来的校园动态。昨天,我在本子里夹了一片从病房窗口飘进来的叶子,金灿灿的,像一枚小小的勋章。</p><p class="ql-block">生活没有变得更容易,只是我们都在疼痛中学会了新的呼吸方式。当所有风暴同时来袭时,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成为彼此的避风港——哪怕这个港湾有时也在风雨中飘摇。</p> <p class="ql-block">偶尔,我会坐着发呆,允许自己哭一会儿吧——不是作为病人,不是作为遗属,只是作为某个特别累的中年人。那些没流完的泪,最终都变成了眼睛里细小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