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闲济源》

夏日听雪

　　江南梅雨时节，人如陷于濡湿的茧中，终日粘滞不得舒展。恰逢三五知己相约，便索性抛下案头字纸，去往济源水库偷取半日闲情。

　　天色混沌，云层浓密低沉，挤得严严实实悬于头顶，仿佛一伸手，便能从这湿透的天幕里拧出汩汩水来。放眼望去，远近树木皆被烟雨浸润，层层叠叠的绿意深浓如墨，绿得似要滴落下来，浓得竟要溢出水的边界——那碧绿清透的湖水，正倒映着两岸粉墙黛瓦的村舍。湖水默默承接着天光云影，也纳入了人间烟火；倒影里灰瓦的屋檐，在涟漪中浮荡、摇曳，仿佛随时要随波流去，又仿佛只是沉醉于这水波摇篮的轻晃。

　　岸边有垂钓者端坐，身影被雨雾描摹得影影绰绰。钓竿斜斜伸出，如垂落的雨线，默然垂向深不可测的碧水。鱼漂浮于水面，闲闲地轻轻点着头，垂钓者则如磐石般静坐，一动也不动，宛如嵌进这山光水色里的一尊尊小像。钓竿、人影、远山皆倒映于水中，亦真亦幻，浑然相融；水天于是合抱为一，分不清是云影沉入水底，还是人影浮上云端——此间真意，竟已无需言语，万物早已在静默中参透。

　　雨脚渐密，如细弦轻拨，湖面泛起无数圆纹，密密层层漾开。雨点敲打水面，如无数透明小环相续而生，环环相扣，圈圈相逐；圈圈涟漪漾开之际，水中的倒影便随之荡漾、晃动，虚实之界遂被轻轻揉碎。我凝视良久，恍然彻悟：此番偷闲之乐，原来并非仅仅逃离了尘嚣与案牍的劳形；我们原不过偶然撞入这水墨画境，在天地无声的默化中，自身亦悄然化作了画里一点闲墨。

　　人生劳役，何曾真能全然弃绝？不过偷得寸隙，暂作浮云野鹤罢了。待雨霁云收，终须重拾俗务，但彼时心境，想必已染上了这山水的沉静与碧透——这半日之闲，竟如投石入水，在时光深处漾开永恒的涟漪，使灵魂在回望时仍能呼吸到那抹青碧水意，它悄然沉淀，竟成了此后倦旅中可掬饮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