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辣椒送谁家？

北方狼

一篮辣椒送谁家

在关中平原上的一个村落里，白墙灰瓦错落有致，郭老太婆独自守着村东头的老宅。她育有三个儿子，如今都已成家，分院另住。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满皱纹，可每当想起儿子们，浑浊的眼神里仍会泛起温柔的光。

十年前，大儿子家率先搬出老宅。建房时，郭老太婆实在拿不出钱帮衬，这份遗憾让大儿子一家心中生出不满。七年前，二儿子家也离开了，二儿媳满心怨气，怪婆婆没帮着带孩子。三年前，老三一家也搬离老院，郭老太婆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央，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强装镇定地喃喃自语：“走了，全都搬走了，这一下我可清闲多了。”可夜深人静时，她对着丈夫的遗像，再也绷不住情绪：“孩他达，你去极乐世界享福去了，我一时还死不了，还得在这世上活着，还得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了。”

此后每年大年初一，老三媳妇变花都会把郭老太婆接到家里，热热闹闹吃上一天团圆饭。老大、老二家却颇有微词：“不吃利也不受害，活不养，死不葬，母亲对他们家一点好处，一点帮助都没有。”尽管儿子儿媳如此态度，郭老太婆心里始终念着亲情，时不时就去三个儿子家转转。每次去，她都不在儿子家吃饭，可只要听到孙子、孙女甜甜地叫一声“奶奶”，她佝偻的背仿佛都能挺直几分，满心的疲惫也消散不少。

郭老太婆是个勤快人，老宅的院子被她拾掇得生机勃勃。她在院里种满了辣椒、白菜、萝卜、南瓜、豆角，还特意在辣椒树下埋上鸡粪。到了辣椒成熟的季节，红绿相间的辣椒挂满枝头，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就像她对儿孙们炽热的爱。

这天一大早，晨曦微露，郭老太婆就挎着小竹篮，精心挑选了一把又青又红的长角辣椒，满心欢喜地朝老大家走去。她想着大孙子最爱吃辣椒，送去准能让孩子开心。推开老大家的门，大儿媳春花冷着脸，话里带刺：“辣椒好是好，孩子们都不喜欢吃，你来送辣椒的目的，该不会是给你儿子来要钱吧！我把话给你说在前头，想要钱连门都没有。”郭老太婆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眶泛红，默默提起竹篮，抹着泪转身离开。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孙子那没送出去的心意，郭老太婆又想寄托在二孙女身上。她脚步沉重地来到老二家，老二媳妇草花瞥了眼竹篮，语气不耐烦：“这点辣椒能值几个钱，你孙子在县城读幼儿园，一学期学费就五千多块，你送来一点辣椒，该不会赖在我家不走吧。”郭老太婆只觉得心口发闷，满心的委屈化作一声叹息，提着那篮无人问津的辣椒，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着老三家走去。路上，她在心里盘算着，三儿媳要是说话再不客气，她放下竹篮扭头就走，再也不受这份气。

好不容易走到老三家，老三媳妇变花看到婆婆，眼睛顿时亮了，满脸惊喜地迎上来：“妈呀，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给你儿子送辣椒，你看这辣椒长的该有多好！您还没吃早饭吧，快先坐，我去灶房给咱做饭。妈呀，我平常地里忙，多时不见还叫人挺想的，辣椒红了您说上一声我们回老宅摘一下就行么，还劳您费这么大的周折，不应该，实在太不应该。”变花一边说，一边拉着婆婆的手，嘘寒问暖，郭老太婆原本冰凉的心，瞬间被暖得滚烫。

在老三家吃过早饭，郭老太婆惦记着别耽误儿子儿媳干活，执意要走。变花却一把拉住她：“地里活不忙，昨天在集市上割了三斤大肉还放在冰柜里，家里人少也吃不了那么多，今天中午我就给咱包饺子，您看我这手有多笨，包饺子，我还是跟着妈您学的。”就这样，郭老太婆在老三家吃了早饭又吃午饭，村子里的人见了，都忍不住夸赞老三媳妇变花孝顺。

时光流转，两年后，县域要通高铁，郭家老宅正好在规划范围内，按照规定能拿到38万元拆迁费。这个消息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老大、老二家顿时不淡定了，纷纷找上门来，张口闭口都是要钱，却对母亲郭老太婆的安置问题只字不提。老三默默从老宅搬走几件旧家具，带走母亲的全部生活用品，把郭老太婆接到自己家悉心照料。变花更是逢人就说：“咱先不说钱不钱的事，先得把我妈的生活起居安置下来。”

那年临近新年，郭老太婆出门不慎受寒，一病不起，最终在老三家安详离世。葬礼结束后，老大、老二就急不可耐地找来，商量拆迁费的分配。这时，他们才得知母亲临终前留下一份遗嘱：“我的一生只生养了一个儿子，那就是我的三儿子，我的命里只有一个儿媳，那就是妈的好儿媳变花。老院子的拆迁费，全部由我家三儿子及儿媳变花继承，任何人都不能干涉。”看着遗嘱，老大、老二追悔莫及，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

二十年光阴匆匆而过，老大在村里干活时不慎摔坏了腰，急需钱治疗。他给在城里打工的儿子打电话，儿子却冷冷地说：“现在我在城里要买车，买房，孩子还要上学，我没有钱给你，再说你过去是怎样对待我奶的，你想想，你就好好多想想。咱家里的规矩都是你立下的，我只有上行下效，虚心学习的份儿。”另一边，老二家的女儿患上抑郁症，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一天，她来到海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她准备纵身一跃时，一位好心的老太婆突然出现拦住了她：“孩子，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向后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人的命运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我娃放心，你的艰难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好时运来了山都挡不住，牛都拉不回。”海风呼啸而过，等老二家女儿再定睛一看，老太婆已消失不见。她努力回想，总觉得那张面孔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新年到了，老二家的女儿回娘家，依照农村礼节，去探望三爸三妈。一走进三爸家，看到奶奶的遗照，她忍不住把在海边的经历告诉了三妈变花。变花听完，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妈呀，您为咱这个家把心要操到什么时候呀？您都死了这么多年，您还用您的魂灵保佑着咱家的子孙后代。”

老二家的女儿心里满是愧疚，特意买了个大大的花圈去给奶奶上坟，还焚烧了一套四合院、十亿元冥币和八身衣服。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对奶奶恶语相向，骂奶奶是老不死的，还说宁可把饭喂鸡喂狗也不让奶奶吃。可奶奶却在她路过家门口时，偷偷把卖鸡蛋换来的十元钱塞到她手里，轻声叮嘱：“我娃把钱拿着好好念书，这事你可千万不敢告诉你妈。”

从奶奶的坟地归来，老二家的女儿病情竟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她将郭老太太慈祥的画像放大，挂在自家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还献上花篮。此后，她努力工作，凭借出色的表现，两年后升职为公司高管。郭老太婆用她深沉的爱，在她离世多年以后，依然在冥冥之中守护着这个家，也让不孝的儿孙们，在岁月的磨砺中，终于懂得了亲情的珍贵。

在那家人的堂桌上陈放着一张奶奶的遗象，她的面部表情是那样的慈祥，她把一竹篮辣椒送到了三个儿子的家，其中的内心苦愁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陕西／北方狼

2025-5-29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