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剔除心中的垒块</p>
<p class="ql-block">大凡嗜酒之人,皆有各自的理由,或多年成瘾,或喜事临门,或借酒浇愁。中国酒文化源远流长,武松景阳冈醉拳伏虎,李白斗酒诗百篇,酒仙、酒圣、酒鬼、酒徒,层出不穷。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困于其中。我自幼染上酒瘾,逢酒必饮,见盅即醉,物极必反,当这穿肠毒药侵蚀我身体的每一寸肌理时,医生告诫我必须戒酒。于是每日发誓戒酒,却屡屡失败,用老家的话说,狗改不了吃屎。我如此责骂自己,却解不了心头的郁结。我与人无争,与世无怨,唯独与自己为敌。连续三个夜晚,我都在家门前的小店喝酒。第一晚独饮大醉,第二晚与老侄稍醉,昨晚再与他微醺。前两日尚好,今晨却头痛欲裂,十点多了仍蜷缩床上,不愿起身吃饭。忽然,我想起了魏晋名士阮籍,世称竹林七贤之一。他一生与酒为伴,晋代郭澄之《郭子》中记载,王大忱曾言:“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垒块,是郁结在心中的愤懑与愁绪。用今人的话说,就是心中有个解不开的结。</p>
<p class="ql-block">阮籍的酒与愁</p>
<p class="ql-block">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人物,尤以《咏怀》八十二首最为著名,诗风悲愤哀怨,隐晦曲折。他不仅擅长诗歌,还精通散文与辞赋,现存散文九篇,其中《大人先生传》最为代表。阮籍本有济世之志,曾登广武城,观楚汉古战场,慨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然而,身处乱世,他选择了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或闭门读书,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或缄口不言。司马氏对他容忍,对他的放浪佯狂、违背礼法的行为不加追究,终其天年。《世说新语》记载他少时聪慧,《魏氏春秋》称其“八岁能属文,性恬静”。他十七岁随叔父至东郡,兖州刺史王昶请与相见,终日不语,王昶自叹莫测其心。他好学、有志、内敛沉默的性格,早已初现端倪。</p>
<p class="ql-block">避世保身的智慧</p>
<p class="ql-block">阮籍三十三岁已看透世事,避世保身的思想逐渐形成。《晋书·阮籍传》记载他两次辞官:“太尉蒋济闻其有隽才而辟之……籍已去,济大怒。于是乡亲共喻之,乃就吏。后谢病归。复为尚书郎,少时,又以病免。及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岁余而爽诛,时人服其远识。”阮籍深谙人情世故,懂得把握分寸,既能坚持自我,又能保全自身。欲陷害他者不乏其人,何曾、钟会等人多次借礼法劝司马昭杀之,然司马昭欣赏并庇护他。四十五岁时,他被封为“关内侯”。他所任之官,真正干事者唯“东平相”十数日而已。与我在官场浮沉十二年相比,实属短暂。阮籍一生,几可用酒贯串,两次辞官皆为避祸,酒醉是他对抗现实的手段。他躲避奸佞暗算,也逃避皇权压迫。</p>
<p class="ql-block">酒中自有乾坤</p>
<p class="ql-block">我少年时喝酒图新鲜,青年时喝酒感人生,怀疑人生,步入中年后,却不知在对抗谁。《晋书·阮籍传》载:“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这般深刻的痛苦,他只能借酒排遣。而我,一介草民,放羊娃出身,却也曾是校园诗人,因写些豆腐块文章从乡村讲台调入市里,学而优则仕,满怀热望却随岁月磨失光泽。怀才不遇也好,坐失良机也罢,家事沉重亦然,酒成了我生活的必需。儿子说我以酒当饭,妻子骂我酒疯子,熟人见我便问:“又喝两盅?”我虽不敢与阮籍比肩,怕人笑掉大牙,但心中那块垒块,却与他何其相似。它比肾结石更重,医生说多喝水可解,那心中的垒块,难道多喝酒就能化解?</p>
<p class="ql-block">风流才子与我辈</p>
<p class="ql-block">阮籍容貌俊美,志气开阔,傲然独立,任性不羁,喜怒不形于色。他博览群书,尤好《老子》《庄子》,嗜酒善啸,亦善弹琴。得意之时,竟忘形骸。我虽不丑,朋友戏称我丹凤眼招异性喜爱,甚至有帝王之相,但我行为猥琐,学识浅薄,仅出两本散文集,朋友戏称“茅厕文学”,即蹲坑时随手翻阅之书。我不善言辞,喜怒常形于色。阮籍哭母之事世人皆知:母逝时他正与人弈棋,对弈者欲停,他执意下完。事后饮酒二斗,大哭吐血数升。母下葬时,他食蒸猪,饮二斗酒,与灵诀别,再哭吐血。我细思之,健康出问题,正是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彼时我痛断肝肠,村人皆知,然我不孝,抛父母十余年,母病未送医,父逝未临终。我岂能将忧伤归咎于父母之爱?人终有一死,草木一秋,自然之理。</p>
<p class="ql-block">孤独与酒的共鸣</p>
<p class="ql-block">芸芸众生,五味杂陈,境界各异。阮籍有诗云:“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一个食人间烟火、享男欢女爱的才子,却在此虚拟了一个除己之外别无一人的空旷世界。他独坐空堂,无一可亲之人,亦不见车马往来。登高望九州,唯见失群孤鸟与离散野兽。这般孤独与寂寞,在2013年的天水小城坚家河小区,一个名叫老余的小文人身上,亦常有体现。阮籍诗中悲哀、凄怆、涕下、咨嗟、辛酸、蹉跎、忧伤、愤懑、怨尤、悲悼等词,皆可压于人肩。在那污浊之世,面对短暂人生,他找不到真正的出路,只好故作旷达,于生活中做出惊世骇俗之举,于诗中为自己设计精神出路——游仙与隐居。而千年之后的今天,一个充满光明与梦想的世界,我却仍感荆棘丛中下脚易,月明窗前难转身。</p>
<p class="ql-block">夜中不能寐</p>
<p class="ql-block">阮籍有诗写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幽思独伤心。”这不眠的诗人,除了在清风明月中弹琴徘徊,除了孤鸿哀号、翔鸟悲鸣,一无所见。而我,今亦常失眠。不会弹琴,高楼遮月,唯有抽烟、喝酒、上网、追剧。时势造英雄,亦造士人。阮籍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他的矛盾、焦虑、苦闷皆由那时代所致。他将人生描绘得如此孤独悲凉,他所向往的自由之乡,只能是诗歌中那清虚空灵的庄子式理想世界。如《咏怀》其四十三:“鸿鹄相随飞,飞飞适荒裔。双翮凌长风,须臾万里逝。朝餐琅玕实,夕宿丹山际。抗身青云中,网罗岂能制?岂与乡曲士,携手共言誓!”那理想,只能沉淀在千年之前的乱世之中。至于他那些意味深长的故事,却成为后世所颂扬的“魏晋风度”的组成部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p>
<p class="ql-block">剔除心中的垒块</p>
<p class="ql-block">写至此,头已不疼。我也近知天命之年,生命总是在鲜花与果实中迂回,在河流与高山之间溢彩,酒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