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庄走笔

子溪

苏庄走笔

苏庄人用一大碗一大碗的瓢子热情款待我们，瓢子色泽鲜亮、滋味醇厚，盛在碗中仿佛数不清的珍珠。不知他们耗费了多少心血，才从坡上采集了如此多的野味。原来，这个宁静的小村庄迎来了第一批作家团前来采风。品尝着鲜美的瓢子，环视四周，我不禁想起孟浩然的诗句：“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我们围坐分享瓢子的地方，是一座正在修建的宏伟建筑——慈航寺。据说这是本村在深圳创业的企业家苏骞捐资兴建的。这座寺庙的木材来自俄罗斯，石料采自福建，琉璃瓦则出自山西，造价不菲。而苏庄，不过是一个仅有五六百人口的小村庄，深居山沟，树木葱茏，庄稼翠绿，溪水潺潺。将如此恢弘的建筑与一个小村庄联系在一起，足见这个村庄正以昂扬的姿态迈向富裕。然而，在我们眼中，苏庄依旧保持着原始的风貌，鸡鸣犬吠，骡马嘶鸣，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

听完主管工程负责人的介绍后，我信步走进村庄。对于宗教与建筑，我虽是外行，却总能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中捕捉作家所需的灵感与主题。村中的道路曲曲折折，铺满青石板，对于久居城市的我而言，别有一番新意，兴致也随之高涨。

我发现苏庄不仅盛产瓢子，更盛产石头。石砌的墙壁、石铺的庭院，处处可见石头的痕迹。村子中央的碾盘上，一块形似石猴的巨石引人注目。村主任介绍，这样的石头村里共有二十多颗，方圆数百里绝无仅有，堪称苏庄一绝。我细细端详，抚摸其表面，顿觉其天然浑成，不输于我在陕西宝鸡青铜器博物馆所见的石鼓。

有一座百年历史的四合院，院中石块铺成对称图案，古朴凝重，宛如一幅绚丽的地毯。可见苏庄先民对建筑美学的重视。这家人此刻都在田间劳作，只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在家看电视，我们进入院中，他竟未被打扰，神情专注。墙上贴满他的奖状，我对陪同的苏老板说：“他将来就是第二个苏骞。”苏骞憨厚一笑。这位企业家九十年代初从苏庄考入大学，历经打拼，如今已是资产过亿的企业家。他坦言，自己的企业理念是打开产品销路，而非单纯逐利。他的产品已远销海外，在国际市场上崭露头角。他戴着眼镜，书卷气十足，俨然是一位儒商。他甚至将天水日报副刊部的作家周应合先生招至麾下，专责企业文化策划。如今又诚邀写作团队前来采风。一个小小村庄走出如此人物，一个小小男孩又如此优秀，我愈发觉得，苏庄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从四合院走出，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头顶翩翩起舞。沿着它们的指引，穿过一片茂密的草地，两头骡子正在悠闲地吃草。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它们立刻警觉，蹄子在草地上轻轻刨动。草香、骡粪的腥味、泥土的湿润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典型的乡村气息图。我仿佛看见它们在田间劳作的场景，看见田野里挥汗如雨的男女老少，看见庄稼收割后村庄的宁静与安详。

一户人家院门敞开，几只鸡在门前觅食。我看见一位中年妇女手持弯把锯在截木柴，身后已堆起高高的柴垛。我想，这里的人们个个勤劳，几乎无暇聚在一起闲聊。我在门口驻足片刻，只为重温久违的弯把锯。这是我曾在林场使用的工具，距今已有二十多年未见。若当年不放下它，我所截的木料怕是能堆成几座山，几乎可与“砍倒南山柴，修起麦积崖”的气势媲美。如今手中的笔，却几乎写不出一句生动的诗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生苦短，如今在苏庄重见旧物，怎不令人感慨时光飞逝？在渴望成熟的年岁里，我曾摒弃了多少单纯的念想，可如今拥有的“成熟”又在哪里？若从苏庄重新开始，我是否还会选择放下弯把锯，继续执笔？我一时竟难以抉择。我蹙眉徘徊片刻，终究怏怏离去。

然而，村中拔地而起的小二楼又将我们的目光吸引过去。现代文明的痕迹无处不在：自来水、太阳能灶、水泥铺就的庭院。老式的院落逐渐被取代，那些石头铺就的图案也令人惋惜。我暗想，用不了几年，这个具有文化遗产价值的村庄恐怕将不复存在。江南有周庄，天水有苏庄，若有人能将苏庄完好保留，让青石板路依旧走过提着菜篮的村姑，让石头们继续聆听檐水滴落，让炕席上的老人依旧围坐火盆煮茶，那便是上天的恩赐了。

游览结束，我们在河边集合准备返程，却意外发现一座独特的小桥。桥下溪水清澈，三个小女孩正在河边洗衣，其中最小的只有三四岁，端着洗衣盆坐在桥中央嬉笑。小桥、流水、人家，一幅远古的画面跃然眼前。朋友们纷纷举起相机，争相记录这一瞬间。小女孩害羞地从桥的另一头跑开，躲在核桃树后偷偷窥视我们。大家于是纷纷走上木桥合影留念。当我站在那座微微晃动的桥上，桥下的水声仿佛奏出几个生动的音符，唤醒我心中一个遥远的梦。就像刚才那个小女孩坐在桥上嬉笑的模样，童年，是否就藏在苏庄？

临别时，好客的苏庄人又提来两箱瓢子为我们送行。在大家推辞声中，我分明看见他们眼中的喜爱与不舍。是啊，如此山清水秀之地，这般原汁原味的绿色食品，是漂泊在城市中的游子们难得一尝的美味。离开苏庄时，我回望那满目苍翠的山峰，慈航寺宛如一颗璀璨的翡翠，镶嵌在幽深的山沟之中，为这片土地添上一抹智慧与灵异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