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阿Q在未庄河上撑着他那艘吱呀作响的小破船，河水昏黄混浊，倒映着他蓬头垢面的影子。腰间那柄捡来的锈剑，竟突然滑脱坠入水中，“噗通”一声，惊起了几只水鸟。阿Q呆了一呆，慌忙在船帮上刻下深深一道痕，口中念念有词：“记下了，记下了！剑便在此处等我归来。”河水带着鸭粪猪屎的气息，只管裹挟着一切往远处流去，何曾理会过这船帮上呆滞的记号？</p><p class="ql-block">后来，赵太爷家寿宴，阿Q又溜至墙下，偷窥院内热闹。忽见墙角悬着一只黄澄澄的铜铃铛，他喜上心头，自谓得计。于是阿Q一面使劲捂住耳朵，一面伸手去摘铃铛——仿佛世界真会随他掩耳而一同寂静了。谁知，手刚触到铃铛，里面便爆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惊得他魂飞魄散，未及逃走，已被几只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身上，连滚带爬逃回土谷祠时，只剩半口气了。他在破席上辗转，浑身疼痛间，忽然记起咸亨酒店孔乙己那半懂不懂的“掩耳盗铃”之语，竟牵动嘴角笑了笑：“他们……他们懂什么？终究是怕了我的铃铛罢！”</p><p class="ql-block">阿Q伤愈后，又念起吴妈来。他满心以为吴妈定会倾心于己，便痴痴地日日立在她家门外，张望不休。可吴妈每每出来，只给他一个背影，如同对着一截路边的枯木。阿Q百思不解，愈发焦躁难安，终于在赌场输尽仅有的铜板后，发了狂般猛摇庄家肩膀：“你岂敢赢我？”众人哄笑中将他推搡出去，他跌坐在泥泞里，恍然间似又听见孔乙己说过“缘木求鱼”的话，胸中堵闷，对着天空恨恨道：“这世道，好没道理！”</p><p class="ql-block">阿Q在土谷祠的破席上做了一梦：一只肥硕白兔撞死树前，竟化作了满地银光闪闪的银元。他狂喜扑去，银元却瞬间变成枯叶，随风飘散无踪。他惊醒坐起，窗外月光如水，冷清清地照着他空空的两手。他怔怔地，又想起孔乙己口中的“守株待兔”，不禁搔搔头：“兔儿精怪，怕不是成心戏弄我？”</p><p class="ql-block">翌日，阿Q又去河边寻他的剑。船帮上那道刻痕早已被青苔和水渍啃噬得模糊难辨，河水依旧浑浊地奔流不息。阿Q弯腰在记号附近摸索良久，指尖触到的唯有滑腻的青苔和河底冰冷的淤泥。他缓缓直起腰来，河水里映出的那副面孔，枯槁而陌生——这浊浪翻涌，早已将昨日之舟推得不知几里远了。他呆立船头，混浊的河水映出他枯槁的脸，竟似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p><p class="ql-block">河水漠然奔流，淹没了船帮上那道执拗的刻痕。阿Q茫然立于船头，水中倒影枯槁如鬼——浊浪暗涌，岂容昨日之舟停泊于今日之水？</p><p class="ql-block">未庄人原不懂这些道理，单晓得阿Q又挨了打。他驾船在浑浊的河上，如同一个浮动的谜语；船帮上刻痕淡去，时光之水只默默带走一切，却永无回答。阿Q的记号，终是刻在了水上；而水，终究只刻在了时间里——如此刻舟求剑，哪一次不是徒劳的印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