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记忆中的蚕茧大战拾零

汪少华

天地笑一笑，古今照一照。人间路迢迢，烦恼已被时光抛。计划被市场撞了一下腰，自此春风一路摇。

八、九十年代肇始于浙北、苏南的蚕茧大战，是湖州抹不去的印记，也是计划迈向市场的宫缩与阵痛。

这段纷扰，市委党史研究室曾采访多位亲历者，系统做过整理。作为见证者，仅就自己的所历所思，赘述做一拾零。

经济与政治，历来是社会发展的双螺旋，互相缠绕，彼此塑造。良性互动，则社稷之幸，黎民之福。

湖州作为名闻遐迩的茧丝绸产区，总量曾居全国第二。八十年代初，原吴兴为全国蚕茧第一县。

蚕茧大战从表象看，战的是价格。本质上，却是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锤向僵化体制的重拳。

防外争，治内乱，控反复。七、八年间，各级领导疲于奔命，各方利益急剧调整。

围追堵截，领导包片，逐户清查，全官皆兵，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尽管有制服盖帽的严词威慑，基层干部的苦口婆心，但利益攸关，铜钿银子关心筋，茧农们丝毫不为所动。大小领导挨骂被揍司空见惯，堂堂省级部门一把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下危楼。

那时的湖州，有点像五子登科，子子揪心。一是体制。时值城郊两区撤并，班子重新调配、人员需要分流，等等。二是班子。人代会换届选举期间有点插曲。三是谷子。收缴公粮存在难度。四是肚子。计划生育时被戏称天下第一难。五是茧子。苏浙边界竞相哄抬蚕茧价格。其余尚可转圜，惟茧子火烧眉毛。

那时，交通、通讯捉襟见肘。我蹲点在河网交错的主产区双林，乡以下基本不通公路，电话只有摇把子。

田间小道崎岖狭窄。带班的领导很顶真，骑着问乡干部借的自行车，走村串户，一蹲至少一周。

一天，我们刚到重兆张村，见乡干部在一生产队长家搜出所匿茧子，带班领导上前蔼色道：你是队长，怎不带头？队长年轻气盛，回怼：队长是抓阄的，谁稀罕谁干。呛得领导一时语塞。

由于收购进度数天徘徊，责任重于泰山。带班领导有点急火攻心，在简陋的区招待所高烧不退，几近虚脱。好心的所长见大家如此玩命，跺着脚恳求裹着毛巾被的领导返湖诊疗。奈何这位领导更倔，坚决不就医、不撤离。

无奈，我偷偷报告了负责蚕茧收烘工作的总值班长。次日一大早，值班长亲赴双林，方将高烧已近40度的带班领导劝回湖州直接送治。

返程途中，于升山大桥极目，但见一江春水，浩荡东去，水陆两厢，舟车竞流，一如当年淮海支前的滚滚大军。

凡事盛极必衰，大乱必大治。

蚕茧大战方兴未艾，作为传统产业的领头羊，湖州茧丝绸行业却一度攀巅。

1990年，全市蚕茧产量达4万吨，丝绸工业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六分之一强。白厂丝出口分别占全省的36%和全国的9%，蚕丝绸出口分别占全省的36%和全国的12%。丝绸企业利税占全市财政预算内总收入的40%，是名副其实、举足轻重的支柱产业。

1995年，全市销售收入百万以上的丝绸企业达486家，职工有11万，产值占同类规模企业总产值的五分之一。

随着市场体制逐步建立，外贸改革渐次推进，乡镇企业异军突起，茧丝绸行业供求失衡，产能过剩，一路调整，急剧回落。曾引以为傲的丝绸之府，没有丝绸致富，却成丝绸之苦。产业日渐萎缩，企业一蹶不振，令人扼腕。

如今，计划与市场，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从基础性到决定性，认识不断极化。

以今律古，乃求全责备，非君子之道。行业调整，产业起落，供求规律使然，历史进程必然，蚕茧大战只是个引信。

抚今追昔，需要汲取的是，无论产业调整、利益重塑，还是纠纷处置、矛盾化解，必须遵循现代治理思维，因时求变，因势利导，摈弃因循守旧，杜绝默守陈规。

反观毗邻，同样是主导产业，同等的支柱行业，纷纷成功转型，华丽转身。区别在于，那只是邻家的孩子。

为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们都必须高扬改革开放的大旗，始终坚信不疑，坚定不移，坚持不懈，用好市场，用足市场，用活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