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No.1 凤凰花开的路口——1983年毕业纪事

王治伟（不私聊）

昵称：王治伟

美篇号：499406937

图片：网络图片

六月的蝉鸣撞碎在红砖墙上，学校图书馆窗外的老榕树筛下满地碎金。我捏着刚领到的派遣证站在校门口，蓝布褂子被汗黏在后背，搪瓷盆在网兜里哐当作响——这便是1983年我的全部行囊。

入学报到那日，父亲借了辆二八单车载我骑行三十里。校门柱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红漆大字灼灼发亮，穿碎花裙的学姐递来铝制饭盒：“同学，伙食费每月十八块五，记得换粮票。”宿舍六人挤在通铺，冬夜取暖靠拼床而眠。对床东北汉子总在熄灯后哼《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月光漫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将青春谱成朦胧的诗行。

实验楼弥漫着乙醚的甜香。为完成叶绿素提取，我们在晨雾里翻过植物园篱笆偷采冬青叶，被看园大爷追得球鞋陷进泥地。教授举着显微镜载玻片训斥：“搞科学的人，要像离心机一样沉稳！”却偷偷塞来擦伤药，玻璃瓶上凝结着他掌心的温度。

运动会的红土跑道扬起漫天烟尘。我赤脚冲过三千米终点时，看台上忽地垂下半匹白布，墨汁淋漓写着“化工三班必胜”——后来才知是文静的学习委员撕了床单当横幅。她抱来校医室碘酒替我涂水泡，辫梢扫过我小腿的触感，像春蚕啃食桑叶的细响。

毕业考前的午夜自习室，日光灯管嗡鸣如蜂群。老教授拄拐杖挨桌送绿豆汤，搪瓷缸底沉着晶亮的冰糖。“当年在西南联大，我们打着火把背书...”他褶皱里的故事，让我们在微分方程海洋里望见灯塔。忽然停电那刻，几十支蜡烛同时亮起，光焰跳动如星河落进《化工原理》的扉页。

离校前夜，全班挤在阶梯教室传写纪念册。团支书将《友谊地久天长》译成中文，油印小报被泪痕晕染成模糊的云图。班长变戏法似的掏出半箱啤酒——那是他用三个月助学金换的，铝罐上沁着夏夜的沁凉。

月台上绿皮火车的黑色蒸气车头“苦”、“苦”"苦"……的喷吐白烟。老教授追着车厢跑了百米，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硬把大方铝饭盒塞进我的手里：“天津冷，多备点辣酱...”铁轨铿锵声中掀开盒盖，六只酱红茶叶蛋如玛瑙般温润。窗外掠过的梧桐越来越快，忽见站台柱后闪出碎花裙的衣角，她攥着撕破的床单横幅一角拼命挥舞，像凤凰花燃烧在1983年的风里。

四十年后同学会，鬓角斑白的东北汉子又唱起那首歌。当投影仪亮起当年毕业照，十七岁的我们站在红砖楼前，胸前的校徽反射着六月的阳光。有人指着照片后排惊呼：“瞧！李老师藏在树影里偷看我们！”满场泪光中飘起轻叹：原来青春散场时，总有人默默守护着最后的幕布。

搪瓷盆至今搁在我家阳台，盆底“先进工作者”的描金字虽已剥落，却盛着八三年夏日的暴雨声、实验室器皿的碰撞、绿皮火车的嘶鸣。孙子常问：“爷爷的大学有手机拍照吗？”我指向窗台铁皮盒里发黄的信笺——那是当年班长从青海油田寄来的，邮票边还沾着柴达木的沙粒。

去年清明回校，老图书馆已成智能大厦。我在新栽的凤凰树下埋了只时光胶囊：1983年的粮票、手抄歌谱、还有半片泛白的蓝布。起身时遇见穿学士服的女孩：“爷爷帮我们拍合影好吗？”镜头里他们跃起的身影与四十年前的我们重叠，学士帽飞向晴空如白鸽展翅。

风过林梢，凤凰花扑簌簌落满肩头。忽然懂得毕业季最重的行囊，原是岁月赠予的羽翼——当我们飞过千山万水，那些奔跑过的红土地、传递过的搪瓷缸、凝视过的烛火，早已化作翼下长风，托起每一程新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