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爱之间

沂河银鱼

暮色四合时，我常去巷口那家小酒馆。木门吱呀作响，里头点着几盏昏黄的灯，照得人脸半明半暗。老板是个寡言的中年人，只顾低头烫酒，酒香便一缕缕地飘散开来，缠绕在每个人的衣袖和唇齿间。

那晚，我照例要了一壶花雕。邻桌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子穿杏色衫子，男子着藏青长衫，两人共饮一杯酒。女子抿了一口便蹙眉，男子却笑着仰头饮尽。"好烈！"女子嗔道。"可你唇上沾了酒，便甜了。"男子说着，竟伸手替她拭去唇边酒渍。女子耳根倏地红了，低头摆弄衣角，那衣角被她绞得皱皱巴巴，像极了少年人初次悸动的心事。

酒保过来添酒，见我出神，便道："先生独饮，不如我陪一杯？"我摇头。独饮有独饮的滋味，就像思念有思念的形状。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古人早把话都说尽了。

角落里有个白发老者，面前摆着三只酒杯。我问其故，他笑道："一杯敬青春，一杯敬爱情，一杯敬自己。"说着将第三杯一饮而尽，忽然老泪纵横。原来他年轻时恋慕邻家姑娘，却因工作变故离散。四十年来，每逢此日便来此独酌。"她最爱喝玫瑰露，"老者摩挲着杯沿，"我尝遍天下美酒，终究觉得不如她当年酿的甜。"

我转过脸去，看窗外一弯新月斜挂柳梢。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与我共饮一杯酒。那时我们年轻得以为一杯酒就是一生，一个眼神便是永恒。后来那人走了，只留下半坛未喝完的酒，在岁月里慢慢挥发成记忆的香气。

酒馆打烊时，月光已经漫过门槛。我踏着微醺的步子回家，路过河边见几对恋人依偎。河水泛着银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忽然明白，所谓爱情，大约就是在醉与醒之间，明知会痛却偏要伸手触碰的执拗；所谓人生，不过是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有人陪你共饮一杯酒，或者独自咽下所有苦涩。

醉过才知酒烈，爱过才知情浓。而真正活过的人知道，最烈的酒会醒，最浓的情会淡，唯有那些在酒香与情话间闪烁的瞬间，永远亮在记忆里，像这夏夜的萤火，忽明忽暗，却从不真正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