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对折处

忙里偷闲

<p class="ql-block"> 光阴对折处</p><p class="ql-block"> 晨光爬上小区东墙时,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那光线先是将云絮撕开一道金边,继而便大把大把地抛洒光羽,像极了初入长安的李白,腰间尚挂着未醒的酒壶,便急着要将诗卷铺满整个盛唐。而暮色却显出长者的从容,它把光线叠成绢帕,一寸寸拭去白昼的喧嚣,最后连自己的轮廓也擦拭得模糊起来,倒似王维在竹里馆焚香时,那缕渐渐散入空山的青烟。</p> <p class="ql-block">  文人墨客向来爱在这晨昏交割处做文章。陶渊明采菊东篱,其实采的是晨光里未及褪去的露魄;李商隐向晚意不适,原是为着暮色中沉甸甸的未完成。朝阳常被比作新裁的宣纸,等着饱蘸豪情的笔锋来挥洒;落日则总被看作封存的卷轴,可那些在夕照里翻检旧事的人,总忘了卷轴末端永远留着三分空白。</p><p class="ql-block"> 我们以为朝阳是新生,殊不知它不过是昨夜未死透的星光,经大地肺腑过滤后,重新吐纳出的希望。而黄昏时分的万千霞彩,实则是晨光在人间游历整日后,褪下的蝉蜕。这让我想起沈括《梦溪笔谈》里“阳燧取火”的古法——朝阳是铜鉴,我们用它聚焦未凉的憧憬;落日却成了银锭,将那些熔化的期待重新浇铸成耐久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苏轼在赤壁江心感叹“哀吾生之须臾”,可那艘载着酒樽的小舟,分明正划在永恒与刹那的缝隙里。船头劈开的是朝雾,船尾拖曳的已是暮霭。这晨昏交割处的玄机,恰似泡茶时杯沿将坠未坠的水珠,既非坠落,亦非停留,只是悬在“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恰”字上,保持着最微妙的平衡。</p><p class="ql-block"> 陆羽《茶经》云:“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原来光阴的流逝,不过是壶中渐老的涟漪。茶叶在杯底舒展时,上浮者为朝霞,下沉者便作了夕照。</p> <p class="ql-block">  天光将尽时,我忽然明白:我们不过是在光阴的宣纸上习字。朝阳是蘸墨的刹那,饱满而冲动;落日则是提笔时的余韵,含蓄而悠长。而人生至味,往往写在墨色将干未干之际——就像此刻,既非白昼,亦非黑夜,只是天地对折时,那道温柔的折痕。</p> <p class="ql-block">  在这道折痕里,所有的晨光都藏着昨日的暮色,所有的落日都孕育着明天的朝阳。王维的“行到水穷处”,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不过是同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当我们真正懂得欣赏这道折痕时,便能在李白的酒壶里尝到陶渊明的菊香,在苏轼的江舟上看见沈括的铜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