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渊里点灯

梵愚

在深渊里点灯

那一年，疫情，我因为儿子的善良，顶着世人冷眼收留了一个逃出家门的孩子，他满身伤痕，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小鸟。他的父母用恶语织成荆条抽打我，责骂我“多管闲事，我畜生我儿子畜生我全家畜生，因为我们害了他儿子耽误了他儿子上学”。很多人都说我是别有所图，包括我自己的家庭也因为我的做法，认为我花了家里的钱，怄气冷战。我默默吞下所有误解与委屈，只一遍遍劝他回家、劝他重返书桌。如今捷报传来，这孩子高考名列前茅，喜讯如风而至。他不必记得我，也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经历了什么，——那孩子能安稳站到阳光下，已是对我内心最大的慰藉。

又记起当年自己怀着孩子时，那个家徒四壁的家里，没有一点温暖，我所有的经济都被盘剥，腹中空空如也。所有渴望都被迫沉默，尊严像一粒无人理睬的沙，沉在角落。我穷得只剩下倔强，只能假装不饿，假装对食物毫无兴趣。可某个傍晚，对一碗鸡汤的渴望终究击穿了我——我谎称去走亲戚，在荒凉郊野徒步三十多里，只为寻那间破旧小店。

五块钱一碗的鸡汤米线端上来时，我如获至宝。碗里浮着几块小小的鸡皮，香气却如海潮汹涌。我小口小口咀嚼，每一根米线都拉长了时光，每一滴汤都坠入灵魂深处。那碗汤的滋味，是干涸生命被重新浸润的恩典。

唯有真正在泥泞中匍匐过的人，才懂得攀爬的阶梯何等陡峭；唯有亲手拾起过尊严碎片的人，才明白要如何忍耐那碎片的锋利。那碗米线里的微光，那少年眼中重燃的星火，都在诉说：深渊里的跋涉者，才最懂如何为别人点灯。

正是这些被碾碎又拼合的经历，炼就了我心底的悲悯与良知。它们并非空泛的赠予，而是苦难淬炼出的血肉筋骨，支撑我在茫茫人海中辨识出那些同样在暗夜中泅渡的灵魂。我不再需要虚妄的感恩或世俗的肯定，只愿以残存的温度，去陪伴下一个被生活逼至角落的陌生人。

在无数个不被看见的角落，总有人用破碎的身躯撑起另一片天空。他们懂得，真正的光，来自自身燃烧的火焰——唯有自己穿过长夜，才配做他人掌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