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风铃声

齐襄儿

一校服 小学二年级时，班主任在课堂上宣布说，每个同学都要订做校服，但也不作硬性规定，同意订的，来我这里报名，不同意订的，也不强求…… 我父亲是本校的老师，下课后我急忙去他的办公室，问我要不要订校服。父亲正批改作业，头也不抬，不说订也不说不订。我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等他发话。见我站着不动，他不耐烦地说，不订。 我们班有六个小同学没订校服，我是其中之一。 过了几天，我们正上早读，班主任带着三个师傅走进了教室，刚才还呜呜哇哇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说：师傅们利用早读时间来给大家量校服的尺码，订了校服的留下来，没订的现在可以出去。 班主任一宣布，我们六个小同学悄悄溜出了教室，钻进教室后面的竹林里嘀嘀咕咕起来。 有个小男生说：我妈说，我正在长个子，今年的衣服明年就穿不成，不给我订。一个小女生附和说，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说完，小女生指着我说：你爸是老师，老师的小孩为什么也不订？ 过了将近一个月，校服到了，女生的校服，上装为白色翻领短袖衫，下装是一条宝蓝色的裙子；男生校服，上装为白短袖，下装为蓝色背带裤。班主任把几大捆校服拖进教室时，教室里哄闹了起来。同学们拿着各自的校服在身上试着大小长短。 热闹了一阵子，班主任拍着讲台说：静一静，静一静，做校服的师傅说了，校服是按你们每个人的尺码做的，回家后，让家长给你们好好试一试，如果谁的校服不合身，明天来告诉我，我向师傅反馈…… 分发完校服，班主任又说：下周一举行升旗仪式时，你们必须穿校服列队。 没有统一校服时，同学们穿五颜六色的服装参加升旗，下周一要穿校服，可我们没有校服的同学参不参加升旗呢？ 周一的早读，教室成为整齐划一的校服世界，给人一种换了天地的感觉，同学们穿着校服，清清爽爽，神气十足，读书声也响亮了许多。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望着整齐划一的服装，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升旗的铃声响了，同学们一个个兴奋地朝外冲，如鲫鱼过江。班主任把我们没穿校服的六个同学拦在了教室里，严肃地说，你们几个不用参加升旗仪式，或者呆在教室里，或者去教室后面的竹林。 就这样，每逢周一升旗仪式，出操的铃声一响，我们就往竹林里钻，在竹林里一直捱到升旗仪式结束才跑回教室。 “钻竹林”的小同学，除了我们班的六个，还有其他班的，总共有十多个，都是没有订校服的孩子。 细心的校长发现了这一情况。有天升旗仪式开始后，他悄悄走进了竹林，把我们召集起来，问我们为什么不参加升旗。有个同学怯生生地说，我们没有校服，不能参加升旗。校长笑了，说，没穿校服也能参加升旗仪式，走，我带你们升旗去…… 二算盘 三年级时，有一天，数学老师在课堂上亲切地对我们说：同学们，下周我们要学珠算，学珠算得有算盘，回去让家长为你们提前准备好算盘；家里有算盘的，当然好，没有算盘的就得买…… 下午放学后，我和同班的小女生一道回家，她高兴地对我炫耀说，我家有算盘，就挂在墙上，我不用买啰。 到家后，我下意识地在墙上找了一圈，没发现算盘。 晚饭时，我把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话说给了父亲。父亲吃着饭，“嗯”了一声。母亲一听见我要买算盘，脸瞬间垮了下来，端着碗闷不作声地起身走了出去，蹲在门口的白杨树下继续吃着。 父亲一放下碗，就在衣兜里摸烟，点燃一根抽了起来。那时父亲抽的是三角五分一包没有过滤嘴的“常德”烟(小时候，父亲常让我去小卖部给他买这种烟，至今记忆犹新)。 一根烟抽完了，父亲没说买，也没说不买。我失望地起身收拾碗筷去厨房里清洗。清洗完灶台，我朝门外望了一眼白杨树下的母亲，她碗里的饭早已吃完，拿着个空碗发着呆。 临近珠算课时，数学老师在课堂上统计全班算盘的准备情况。她说：算盘准备好了的同学请举手！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抬眼一望，除了我，全班同学统统举了手，我赶紧把头低了下来。 我焦急地盼着算盘，希望父亲哪天下班回来时给我带回一把算盘。然而，直到珠算课开始，我也没有拿到我想要的算盘。 课前，老师还没来，同学们把算盘当玩具玩。有的举着算盘耸算珠，耸得噼噼啪啪，看谁耸的声音响；有的在走廊里把算盘当“车”，比谁的“车”滑得远。 那时的算盘多为十三档的实木算盘，横梁上两珠，横梁下五珠，枣红色方框，四个角包铜，十分结实。班上有个小女生，她的算盘小巧精致，白色塑料算珠，十七档，横梁上一珠，横梁下四珠。她的算盘与众不同，引来同学们的围观。 我没有算盘，知趣地坐在教室里，不想凑那份算盘的热闹。 我们那时坐的课桌，是双人同坐的长方形课桌。我和一个小男生共桌。他用的是一把枣红色十三档的木质算盘，我的课桌前一直空着，没有算盘。数学老师让小男生把算盘放在课桌中间，让他和我一起共用。当着老师的面，小男生“大方地”把算盘朝我这边“慷慨地”挪了挪；等老师上了讲台，他就用力地将算盘一把抽回去。我只好望着挂在黑板上的算盘，一边背珠算口诀，一边看老师拨珠。 上了一个星期的珠算课，我的课桌上空空如也，一直没有算盘。老师说珠算加法后学完要小考一下，到时候没有算盘，我怎么小考呢？我心里有点发慌。 那天放学回来，饭桌上放着一把专职会计搞年终决算时才用的那种长算盘，看上去是两个十三档的算盘的长度。父亲指着算盘对我说，算盘是从中学会计室借来的，将就着用，别给人摔坏了。 第二天，我提着长算盘进了教室。同学们围着我一阵惊呼：这个算盘是“算盘王”，又长又大，算珠像车轱辘…… 算盘太长了，比课桌还要长，同桌的小男生不让我的长算盘过课桌中间划出“三八线”。我只好把算盘放在腿上，一手扶算盘，一手拨算珠。 数学老师把我的长算盘挂在黑板上，把她的算盘递给我用。 数学老师曾在算盘上打过“雄鹰展翅”的图案，属于趣味珠算，多年过去，我至今还记得。 先在算盘上拨入“15431790125”，然后从左到右，见几加几，连加三次，最后，算盘上的算珠就呈现出“雄鹰展翅”的图案。小时候记过的东西，不容易忘记。“雄鹰展翅”图案的珠算加法口诀是：“一上一，五去五进一，四下五去一，三下五去二，一上一，七上二去五进一，九去一进一，一上一，二上二，五去五进一”。 三闹钟 初一，要学习英语时间的表达法，老师让我们带小闹钟到课堂上来。家里没有小闹钟，这让我犯了难。 读小学时，我的几个要好的女同学个个都有小闹钟，我也跟我父亲吵着要买小闹钟，可吵过闹过，父亲终究没有给我买。父亲说：五斗柜上有那么大的“三五”牌机械坐钟，我手上戴着“上海”牌手表，每天早上起床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叫醒你，你有买小闹钟的必要吗？别闹了…… 我家五斗柜上的“三五”牌机械坐钟，像个笨重的木盒子，黄色的木质外壳油亮油亮，玻璃面罩透透明明，钟盘为纯白色，数字和指针为纯黑色。此外，坐钟还配有一个上发条的钥匙，给坐钟上发条通常是我的事。记得上一次发条，坐钟可以走十五天不停摆。我家的坐钟走个十天半月后，就会比标准时间快五分钟。一旦发现快了，我就打开玻璃面罩，根据收音机或电视机的整点报时，把分针调准。 读小学我就会认钟表，我不明白，到了初一，学习英语时间表达法，为什么非要带个小闹钟来教室呢？ 我一直记得学英语时间表达法的那节英语课，简直就是我小学三年级学珠算时的翻版，除了我，每个同学的课桌上都摆着一个小闹钟。 我不再是那个扛着大算盘走进教室、把大算盘放在腿上拨算珠的小女生了，看到全班人人都有小闹钟而独我一人没有时，我感到了自卑和难堪。 自卑心理作怪，课堂上我一直低着头，老师讲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还暗自赌气地拿出数学练习本做数学题。反正我坐在最后一排，听不听老师也发现不了。 我偶尔也抬头望一眼黑板，老师做了一个纸板钟，上面有时针和分针，她一边手拨时针、分针，一边在黑板上写出与表盘对应的英文时间，一边板书，一边领读，如： 6:00 读作 six o’clock6：15读作a quarter past six2:30 读作 half past two9:40 读作 twenty to ten11:45 读作 a quarter to twelve …… 我发现，大多同学都盯着老师的纸板钟学，他们面前的小闹钟只是个摆设。 学完英语时间表达法后，接着就是英语月考。那天，月考卷子发下来后，我看见卷子上有四个钟表图，要求用英语正确写出钟表图上的时间，每图两分。 那节课我根本没听，课后又没自学，这道八分题我全丢了。 老师评月考试卷时，在讲台上发起了脾气：是我没讲清楚，还是个别同学自己不听？四个钟表图，一个也不会写，真是稀奇…… 老师没点名，但我清楚她怒斥的是我。 前排女生怀疑老师说的是我，急忙回过身来看我的卷子，我卷子上的四个钟表图果然被被老师打了四个大大的叉。她低声问我，你是故意不答气老师，还是真的不会？我说我真的不会。 怕下次考试又遇到“钟表图”，也怕老师凶我，课后我弄懂了如何使用“past”和“to”。 那节英语课不听讲，是因别人都有小闹钟而我没有，导致了我的自卑心理；自卑心理又激起我的自尊，于是就赌气不听课。 现在回想起来，即酸涩又好笑。 作者简介：孙晓芳，现供职于湖北荆门屈家岭管理区宣传部，其在国家、省、市各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多篇散文；报告文学作品《用瘦弱的双肩撑起脱贫的渴望》被收入《湖北省脱贫攻坚丛书》；《清木档老街》曾获湖北省作家协会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