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睹八女投江

冰岩

致敬抗联英雄作品展

2025第05期 总期第13期

编者按：

当硝烟漫过历史的褶皱，一条呜咽的江水，镌刻着永不褪色的血色传奇。一级作家关捷以细腻笔触为舟，载我们溯流而上，重返1938年牡丹江畔的生死时刻。他笔下，八女挽臂赴江的身影化作永恒丰碑，而谢桂珍连长于芦苇荡里的悲怆凝望，更将战火淬炼的信仰凝成永恒。岁月更迭，英雄褪去战袍，隐入市井烟火，却在清贫中守护着纯粹初心。文章如泣如诉，似一曲壮歌，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勾勒出共产党人精神的璀璨星河，让我们得以触摸那段滚烫岁月里，永不熄灭的信仰之光。

她，目睹八女投江

◎关 捷

芸芸众生中，我看到有人闪烁日月光华。

“八女投江”，那八位女英雄的连长，默默地在沈阳生活了36年。当她发现自己的名字被误刻在烈士纪念碑上，才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就是谢桂珍。

1997 年夏，我见过她一面。20 多年过去了，我时常会想起她。这位1935 年入党的老党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什么乐于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呢？为什么对自己的光荣历史只字不提呢？我想起她，就难免要想这些问题。

　　那年 8 月的一天上午，我走进沈阳市于洪区丁香街一幢旧式红砖楼，拜访了她老人家。40平方米的老屋，狭小而昏暗，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电器，感觉不到什么明显的现代气息，在当时的沈阳城，她家的生活应该算是清贫的。

老人家已年近八旬，满面皱纹，看上去是一个普通老奶奶。她走在胡同里，手拎一小捆青菜，没有谁会想到在她曾经的岁月里会有那么多风雨雷电。老人家头脑清楚，语言表达也很流畅。寒暄几句之后，我们自然要谈起“八女投江”。她说：“前几天我看了电视剧《八女投江》，这些闺女演得不像，就是没有个兵样。那天哪……嗨，我先带两个战士先过江，趴在芦苇荡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冷云她们一步一步向江里走，直到被江水淹没……”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谢桂珍出生于 1919 年。父亲是中共地下党员，是抗联五军军部的副官。母亲是抗联的地下交通员，主要工作是为部队筹措给养。后来，在一次战斗中，父母双双牺牲。

　　1934 年，15 岁的谢桂珍参加了抗联。1935年，她走进抗联第五军的军营，先后担任班长、连长等职务。这一年，她光荣入党，她的入党介绍人是第五军军长、抗日名将周保中。到了 1938年，牡丹江地区的抗联部队更加艰难，他们只好以分散游击的方式与敌人周旋。在西征的队伍中，有一个妇女连，是由第四军和第五军的女兵组成，全连共有 30 人，谢桂珍任连长，冷云任指导员。10 月中旬的一天，妇女连辗转到了牡丹江下游的江岸。白天，她们隐蔽在山里。天擦黑的时候，她们从山上下来，准备渡江。她们悄悄走到江边，前面的战士开始试着下水。突然，迎面响起了枪声，走在最前面的那几名战士倒下了。妇女与敌人交上火了，打得很激烈。这场遭遇战，部队损失惨重，全连只剩下11 人。谢桂珍带领大家撤回了山上，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宿营。第二天拂晓，敌人已经包抄过来。一个伪军来劝降了。“你们投降吧，没有别的出路了！”“我们是中国人，不知道啥叫投降！”女兵们冷冷地答道，那伪军又等了一会儿，见女兵们已把枪口对准了他，赶紧缩着脖子退了。这时，谢桂珍问冷云：“指导员，咱怎么办？”冷云说：“过江，你先带两个战士过江，给大家探条路！”这样，谢桂珍就带上战士宋连文、高淑云先下了水。

　　江水奔腾咆哮，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脚稍微抬高一点儿，身体就要被冲倒。她们好不容易才游到对岸，刚一落脚，就听到后面传来“抓活的！”“抓活的！”的喊叫声。谢桂珍回头一看，日伪军已经逼近 8 个女战士。隔着江水，她向战友们高喊：“姐妹们，别忘了我们是中国人，绝不能投降，绝不能卖国！”敌人疯狂地向谢桂珍开枪，一颗子弹打中了她的腿部，她倒在地上，仍在不停地高喊：“姐妹们，别忘了，我们是中国人……”对岸，冷云她们向敌人射击了。谢桂珍趴在芦苇丛里，她看到战友们打得十分顽强，子弹打光了，她们砸断了枪，手挽着手，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向江心走去。突然，敌人的一颗炮弹落在江心，掀起来的巨浪吞没了 8位女英雄……

　　她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是冷云，23 岁，最小的是王惠民，只有13岁。战友，就这样牺牲在自己的眼前，谢桂珍她们放声大哭，一遍一遍地呼喊着战友的名字。许久之后，谢桂珍对两个战士下达了命令：“别哭了，把我先藏起来，你们快撤！”“连长，那，咱们去儿？谢桂珍说：“只要你们不当叛徒，不出卖国家，到哪儿，都会有人收留你们！”两个战士想了想，把她藏在一个葡萄架下面，在她身上盖了荒草，然后，去找大部队去了。第二天，谢桂珍被抗联九军的战友们找到，大家把她送到医院。伤好之后，她立即又投入了战斗。不久在一次短兵相接的搏斗中，她被敌人抓去，打成了半残疾。直到日本投降以后，她才恢复了自由。这时，谢桂珍和同样与部队失去联系的抗联战士李振兴结婚，默默地过起平民百姓的生活。不久，举家迁到沈阳。沈阳解放后，丈夫当了工人，她则在家里做家务。

　　1985 年 9 月，谢桂珍听人说牡丹江市建起了八女投江纪念馆，她让老伴和儿子先去看看。老伴和儿子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她的名字被刻在了烈士纪念碑上。这样，谢桂珍来到牡丹江市，找到纪念馆的负责人。她说：“你们弄错了，我还活着！”对方听了，连连道歉。谢桂珍发现，八女中有两位的名字写错了，她又帮助纪念馆改了过来。回到沈阳之后，谢桂珍萌生一个想法，就是要在活着的时候证明自己的身份。

　　从此，她到处打听当年的战友。老首长周保中已经去世多年，但听说他夫人王一知还健在。谢桂珍来到北京，王一知等抗联老战友热情地接待了她，并向民政部门出具了相关证明。很快，她抗联战士的身份得到确认。老人家讲述战友的时候，情绪十分激动。讲到自己的时候，情绪却十分平静。有一个问题，我还是要问。“大娘，那些年，您为什么不向人讲呢？您可以找周保中将军哪，何至于日子过得这么清贫？”“有什么可讲的呢？冷云她们八个又跟谁去讲呢？都是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啊！鬼子打跑了，新中国建成了，我该过太平日子了。我参加队伍那会儿，没有想得点儿什么，没有想要点儿什么。”我愣愣地看了老人好久。谢桂珍，是叱咤风云的抗联军人，是二战中八位著名女英雄的连长。她有辉煌的战绩，她有悲壮的传奇。然而，硝烟散去了，战争远去了，她为之奋斗的新中国诞生了，她却静悄悄地把自己还原成一个普通百姓，消失在茫茫人海。如果不是名字被误刻在烈士纪念碑上，她或许永远不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她满足在灯火阑珊处微笑着看我们的幸福生活，并且在自甘平常的日子里，默默地为我们祝福。看到我们幸福，她就幸福了。这才是纯粹的共产党人，这才是践行《共产党宣言》的共产党人，这才是《中国共产党章程》里描述的共产党人。

像谢桂珍这样的共产党人，其实还有很多。比如，少将甘祖昌，解甲归田率全家务农，成为闻名天下的“农民将军”。比如，我在海南岛采访的红色娘子军老战士们，她们在大山里打了 20 年的游击，当地解放后，纷纷脱下军装，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 她们从没有向党和人民伸手要什么，就像谢桂珍一样，数十年来，从来不讲自己的战功。他们当年参加革命的目的，正像谢桂珍说的那样，不是为了得点儿什么要点儿什么，而是为了纯洁的理想和崇高的信仰，这就是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幸福。

　　1998 年，谢桂珍老人去世。我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我想起那条流血的大江，我想起江岸芦苇荡里啼血的呼喊，我想起她居住的狭小昏暗的小屋，我想起她在小屋里说出的那番肺腑之言，并由此联想到共产党人的高风亮节……我为我们党拥有这样高贵的人物而心生景仰，谢桂珍在中国共产党百年辉煌史册里自有其灼灼光华，那如同日月一般的光华……

后记：

合上《她，目睹八女投江》的文字，谢桂珍老人坚毅的面容与关捷先生深情的笔触在脑海中交织，激荡起难以平复的感动。八女投江的壮举，在历史长河中本就闪耀着不朽的光芒，而关捷先生的记录与追寻，让这份光芒穿透岁月尘埃，以更炽热的温度，照进当代人的心灵。

谢桂珍老人一生淡泊名利，将荣耀深藏，用平凡的岁月践行着纯粹的信仰，她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是中华民族精神脊梁的坚实支撑。而关捷先生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怀着对英雄的敬畏与深情，拨开时光迷雾，让这段悲壮而动人的故事得以鲜活呈现。在流量至上、喧嚣浮躁的时代，他没有追逐热点与噱头，而是甘愿沉下心来，深入挖掘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英雄事迹，用文字为英雄立传，为历史存真。

关捷的文字，不仅是对谢桂珍老人个人经历的纪实，更是对一个时代英雄群体的致敬，对共产党人精神品格的礼赞。他以笔为剑，刺破遗忘的枷锁；以情为墨，书写民族的风骨。这种对英雄的珍视，对历史的担当，对精神传承的执着，彰显出一种超越个人利益的大爱情怀。

正是因为有关捷先生这样的记录者、传承者，英雄的故事才不会被岁月湮没，英雄的精神才得以代代相传。他们如同点点星火，汇聚成照亮民族前行道路的璀璨星河。愿我们都能铭记谢桂珍老人的英勇无畏，也致敬关捷先生这样以文字守护英雄、以情怀温暖时代的书写者，让英雄之光与大爱情怀，永远照亮我们的精神家园。

作者简介

关捷，满族，中国一级作家。1960年10月出生，世居沈阳，系长白山瓜尔佳氏，出身镶黄旗家族。

个人经历：

1979年入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6军服役，1982年退役。1992年成为记者，先后任职于《青年时报》、《沈阳日报》。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20年当选为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创作领域：

创作领域广泛，涉及报告文学、杂文、散文、小说等。作品强调使命感与责任感，关注社会热点，弘扬真善美和家国大爱。

代表作品：

著有长篇报告文学《人民艺术家李默然》、《铁血军魂：一八〇师在朝鲜》、《日本你必须还我天道》、《寻找英雄》、长篇历史小说《顺治迁都》、《辽阔》等。

主要荣誉：

曾获中国青年新闻奖、邵飘萍杯全国杂文大奖赛一等奖、华东五省杂文大赛一等奖等。2014年，《人民艺术家李默然》获得第八届辽宁文学奖；2015年，《铁血军魂：一八〇师在朝鲜》获得第九届辽宁文学奖；2019年，被评为辽宁好人·最美退役军人；2019年，《日本你必须还我天道》获得第十届辽宁文学奖。

媒体报道：

新华社、《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重点报道的新闻人物。凤凰卫视凤凰大视野“风向北吹”、“抗战家书”、“忠诚与背叛”、“被金钱改变的大革命”、“180师在朝鲜”等多部专题纪录片主讲嘉宾。

总 编：位昕璐

本期美编：张利民

本期责编：位昕璐

本期制作：冰 岩

Email：[e-mail]

琥珀风——第012期

琥珀风——第011期

琥珀风——第010期

琥珀风——第009期

琥珀风——第008期

琥珀风——第007期

琥珀风——第006期

琥珀风——第005期

琥珀风——第004期

琥珀风——第003期（一）

琥珀风——第003期（二）

琥珀风——第003期（三）

琥珀风——第003期（四）

琥珀风——第002期

琥珀风——第001期

图片来源：网络

背景音乐：缅怀

真诚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