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里的岁月沉香

水边之光

杨 景 新



1997年的春天，于我而言，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我和丈夫，同时接到了下岗通知。那“铁饭碗”碎裂的声响，清脆得让人心惊，比我们预想中还要决绝。站在单位门口，我们默默对视，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手中那张薄薄的通知纸，却好似千斤巨石，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生活的重锤，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砸下，打得我们措手不及。那一晚，我们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线，像是一条冰冷的伤口。恍惚间，我忽然忆起在饭店工作时练就的手艺——揉面、发面、炸油条，那些动作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肌肉记忆里，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凌晨三点，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扰了还在沉睡的丈夫。厨房的灯亮了起来，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宛如一颗倔强闪烁的星子，给这冰冷的世界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

案板上的面团，静静地沉睡着，我轻轻拍打它，感受着它的温度与弹性，仿佛在与一位老友亲切对话。揉面的节奏，熟悉而自然，仿佛时光倒流，我又回到了饭店后厨那热气腾腾的日子。豆浆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豆腐脑的卤汁在另一个小锅里慢慢熬煮，那浓郁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我的心弦。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厨房的地面上时，油条已经在油锅里欢快地翻滚，渐渐变得金黄酥脆，宛如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我们的小摊，支在了五常街角的拐弯处。起初，顾客寥寥无几，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寒风中，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手里的筷子不自觉地敲打着碗沿，发出单调而寂寞的声音。但我没有想过放弃，心中始终有一团火在燃烧。记得有个老人说油条不够酥脆，我连夜调整油温，反复试验，直到找到最合适的火候；有顾客觉得豆腐脑卤汁太淡，我跑遍半个城区，去向那些老字号请教配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渐渐地，摊前开始排起了小队，硬币在铁盒里碰撞的声音，宛如一曲美妙的乐章，奏响了我们生活的希望。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那个温暖的清晨。二姐一家和小弟从外地回到五常探亲，特意寻到了我的小摊。他们围坐在简陋的桌前，那场景，就像一幅温馨的画卷。二姐夫咬着油条，直夸香，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小外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热气腾腾的豆浆碗，仿佛在探索一个新奇的世界。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在每个人脸上镀上一层金边，让这平凡的画面变得格外动人。外甥女举着相机，“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个充满温情的瞬间。

如今，当我翻看那张老照片，照片里二姐夫和女婿坐着的背影，我和丈夫及二姐、小弟站在一旁的身影，还有二姐家小外孙好奇张望的小脸，都清晰如昨。岁月在每个人脸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但那份烟火人间的温暖，却愈发清晰，如同陈酿的美酒，越品越香。照片里的豆浆仿佛还在冒着热气，油条的金黄色泽仿佛要溢出相纸，而我们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充满希望的早晨，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藏。

生活曾给我们一记沉重的重击，我们踉跄着却未曾跌倒，而是以双手稳稳托住命运的重拳，用掌心的温度焐热了冰冷的苦难。那些凌晨揉面的日子，汗水与希望交织；那些在寒风中等待顾客的时光，孤独与坚持并存；那些与亲人围坐欢笑的瞬间，温暖与幸福满溢。这些经历，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馈赠，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星，镶嵌在我记忆的天空。现在想来，或许正是那些艰难岁月里的坚持，那些平凡日子里的温暖，才让这碗油条豆腐脑，熬煮出了最动人的滋味，那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醇厚，一种对生活永不放弃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