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草地迈向甘南（一）

量子健

在松潘、红原、若尔盖境内的这片高原湿地，往昔是泥沼纵横、暗流涌动的 “死亡陷阱”。90年前的长征路上，跨越茫茫草地，堪称最艰险的生死考验。没有毡房牧人，只有寂静的花丛下潜藏着致命危机，饥饿、疾病、严寒、吞噬生命的沼泽……红军战士以“革命理想高于天”的钢铁意志，挑战生命极限，最终踏出了这片绝境。

如今，凶险的沼泽已化作辽阔壮美的草原，苍茫浩渺，气象非凡。它是黄河上游源头最重要的水源供给区，被称为中国西部高原之肾，生态位置十分重要。我们此行的目的，正是重走这段英雄路，穿越红原、若尔盖大草原，北上甘南。

2025年4月28日：‌马尔康 → 梭磨河谷 → 红原草原 → 日干乔 → 若尔盖黄河九曲第一湾（行程282公里，车程约5小时）

清晨8:35告别马尔康，加满油后沿G317/G248驶入梭磨河大峡谷。梭磨河，藏语意为 “岗哨众多”，也被赞誉为 “帝王之梳篦”。峡谷两岸，峭壁如斧劈刀削般耸立，林木郁郁葱葱，溪流潺潺流淌，奏响着美妙的自然乐章。

这里四季景致各异，春日繁花似锦，夏日绿意盎然，秋日红叶似火，冬日冰雪皑皑，无论何时前来，都能领略到它独特的魅力。人车在这峡谷中，像被温柔包裹，只想跟着溪水的脚步，看它要把这山中的秘密，带到哪处去。

转入“九红草原风光路”，视野豁然开朗。午后抵达红原县城，简餐后继续前行。公路两侧，“红军长征走过的大草原”、“红军过草地遗址”的标识牌不时映入眼帘，无声地诉说着历史。

这片由周恩来总理命名（意为“红军长征走过的大草原”）的年轻土地，是全国唯一以此命名的县。曾经的偏远牧区，如今依托草原风光成为川西旅游名片。

站在观景台看向远方，云层像厚重的棉被，盖在天地间。雪山就是冷硬的棱，戳破这灰蒙的天。大地铺开褐黄的毯，山丘的褶皱里，藏着岁月的纹路。

15:25抵达红原日干乔草原国家公园。在这里我们首先登高瞻仰红军过草地纪念碑。脚下这片丰茂草原，90年前却是笼罩在浓雾与瘴气中的死亡沼泽——日干乔大沼泽。迷失方向的红军，深陷腐臭的泥潭，无数生命在此长眠。

如今，水位下降，湿地显出草墩，历史的沉重与当下草原的辽阔壮美形成强烈对比。红原，这座被草原温柔环绕的小城，其90%的土地是海拔3600米以上的牧场。它不仅是红军三过草地的关键见证（1935年至1936年间），更铭记着藏族同胞以牦牛支援物资转运、护送伤员的深情厚谊。

告别了充满历史印记的日干乔，我们继续前行，驶入更为广袤的若尔盖大草原。若尔盖地理位置优越，自古以来地处川甘青要冲，曾是丝路与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

牦牛慢悠悠地在公路上晃，把笔直的路走成了它们的放牧道。那些蓬松的毛，在风里微微颤，像给大地驮来一团团会移动的云。远处的房子、白帐篷，安静地待着，像是给这趟 “牦牛大迁徙” 当背景板。过往的车辆变化着节奏，可牦牛们根本不着急，一步一挪，把时间都拖得绵软。

若尔盖，藏语“若尕”（牦牛喜爱之地）。这里不仅是河曲马的故乡，还是 “高原神鸟” 黑颈鹤的繁殖乐园，牛羊在草原上悠闲地吃草，牧歌在空气中悠扬飘荡。

其最令人惊叹的，莫过于母亲河——黄河的华丽转身。发源于青海的黄河，在此被高山阻隔，于唐克镇与白河相拥，划出一道壮美的“S”型大弯，被誉为“九曲黄河第一湾”或“太极湾”。

因原酒店停水，改宿“云途星空牧场酒店”。酒店外头的草原漫无边际，牦牛星星点点，天与地的灰蒙，衬得队友的红衣裳格外鲜亮。她坐在窗边，像被框进一幅旷野的画。

没有过多休息，我们即前往酒店附近的观景栈道。然后驱车直奔景区，当天至观景台的电梯已经停运，我们选择徒步通过栈道走向高处。虽因天空不作美未能欣赏到落日熔金的极致美景，但九曲黄河的磅礴气势已足够震撼心魄。

黄河在大地上画出轻柔的弧，像条丝带，把黄褐的草地串起。远处山峦朦胧，与天相接，天地似在这苍茫间，达成了沉默的和解。

站在这儿，风里带着土的气息，还有黄河水的清冽。草地的广袤，让人的心也跟着开阔。

晚餐在酒店内享用，品尝着当地的风味美食，结束了这一天既充满历史追忆又被自然震撼的行程。

‌2025年4月29日：若尔盖 → 班佑 → 巴西会议旧址 → 郎木寺（行程217公里，车程约3.5小时）

上午8:50沿G248出发，在喀哈尔乔服务区邂逅“九大元帅走过的草原”纪念碑。朴素却意义非凡，它铭记着1935-1936年间，九大元帅（陈毅元帅没有参加过长征）共同走过的这片水草地。当年，若尔盖秋天的水草地野草茂盛、浓雾弥漫，曾无情地吞噬了上万红军将士的生命。

继续前行，在班佑村附近，我们凭吊 “胜利曙光” 红军班佑烈士纪念碑。碑文记载了长征中那惨烈的一幕：班佑河畔，不少红军战士缺乏食物，体力不支，在此等待后续部队。就在等待中，即将走出草地的700多名红军战士，背靠着背坐着牺牲了。

纪念碑对面下沉式的甬道，用文字默默诉说着那段悲壮的历程，让我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红军战士们在极端艰难的环境下，依然顽强抗争、不屈不挠的身影。

我们转向九若路，道路向着深山蜿蜒延伸。天气变幻无常，时而雨雪交加，时而晴空万里。经过一段漫长且颠簸的狭窄盘山路后，眼前豁然开朗，巴西乡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仿佛是一处隐藏在重山之中的 “世外桃源”。

班佑寺，也就是巴西会议旧址，就坐落在这里。这座始建于清康熙年间的萨迦派寺院，如今只剩下黄土夯筑的断壁残垣，被保护性脚手架围绕着。殿前一口刻有民国十二年铭文的铁锅，曾是红军的炊具，如今已成为珍贵的革命文物与古董，见证着那段特殊的历史。

1935 年 8 月底至 9 月初，中共中央在这里召开了著名的 “巴西会议”。在这一关键时刻，会议作出了脱离险境、坚持北上的重大决策，成功避免了中央红军被张国焘裹挟南下的危机，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奠定了坚实基础。

返回若尔盖县城用过午餐、加好油后，我们向着郎木寺进发。公路两旁，若尔盖大草原一望无际。此时还未到开花的季节，我们只能远远遥望花湖那片美丽的湿地。转入 G345 后，下午我们抵达并入住了郎木寺的曼荼罗民宿。

藏式风格的平房，安有地暖，主卧外侧是个小间。空间不大，却满是生活的碎片，随意而又妥贴。

郎木寺，既是一座寺庙之名，更是一个横跨川甘两省的美丽小镇，藏语意为“仙女”（传说因洞中仙女化石而得名）或“虎穴中的仙女”（因寺后虎穴“德合仓”）。海拔3400米，群山环抱，白龙江（实为小溪）穿镇而过，素有“东方小瑞士”、“甘南香巴拉”美誉。

这里的“郎木寺”实为两座：甘肃境内的‌赛赤寺‌（“金色的宝座”，始建于1748年，大殿金顶辉煌）与四川境内的‌格尔底寺‌（始建于1413年，历史悠久，拥有闻思、医学等多个学院，供奉着第一世活佛肉身灵塔）。两寺隔江相望，共同构成了这片神秘、禅意、空灵的宗教与文化圣地。放下行囊，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徒步，沉浸在这片高原秘境之中。

在民宿主人指引下，我们沿着牧民踏出的小径攀上山脊。在海拔 3500 米的地方，空气稀薄，还带着雪山的凛冽寒意，但这却让我们的神思格外清明。

站在制高点俯瞰，整座小镇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唐卡——金顶闪耀的赛赤寺与格尔底寺遥相呼应，层层叠叠的踏板房像散落的佛珠，镶嵌在苍翠山峦与白龙江蜿蜒的曲线之间。

下山途中，赭红色僧舍群闯入视野。绛红色袈裟的僧侣如流动的经幡，在建筑间穿梭不息。巨型煨桑炉前，藏民们正将青稞、松枝投入升腾的烟雾中，桑烟裹挟着诵经声直上云霄。

行至格尔底寺，年轻喇嘛们面对镜头时下意识侧身避让的姿态，让我们收起手机，改用眼睛记录这份对信仰的恪守。

格尔底寺门口的斜对面有一座清真寺，红墙黄瓦中耸立着一座绿色琉璃塔，景色非常漂亮。随着商贸的繁荣，有回族商人来到郎木寺并在此地落户，渐成村落，因此修建了清真寺。

跨过白龙江上吱呀作响的木桥，甘肃境内的赛赤寺周边正在经历现代化的阵痛。在施工队里我们发现许多格外勤劳的藏族妇女身影：除搅拌机操作员外，扛石料、铺路基的全是藏族妇女，她们裹着头巾的身影在尘土中坚韧如格桑花。

站在爬往赛赤寺的山坡上，可以远眺红石崖山顶。陡然矗立的石崖一日三变，夜晚为黑色，早晨为青色，下午尤其是傍晚晚霞映照时，呈红色，故名“红石崖”。

与四川侧古朴的格尔底寺相比，甘肃寺院更像精心打磨的法器：鎏金宝顶在阳光下流淌着蜜色光芒，但陡峭的台阶考验着每个朝圣者的虔诚。

暮色降临，我们钻进甘肃侧的川菜馆，品尝着酱肉丝的麻辣与番茄汤的酸鲜。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恰似这座小镇的 AB 面 —— 它既是藏传佛教的圣地，也是汉藏文化交融的鲜活样本，在这里，历史与现代、宗教与生活、不同民族的文化相互碰撞、交融，共同构成了郎木寺独特而迷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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