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那座有点孤独的碑——泰国著名考柯战役与金三角泰北云南人的关系

布南温老屈

泰北云南人的考科战役纪念碑，在考科山脚下。 山脚下的纪念碑

我一直想去看看考柯旧战场，一是因为柏杨先生《异域》这本书写到这次战役非常精彩感人；二是我在泰北云南人村子里教了两年多的书，比较熟悉他们情况；三是我几年来一直做自媒体讲故事。

2020年10月13日我终于成行，先在山脚下祭拜一个纪念碑。
这个纪念碑引出泰北云南人的沧桑历史。

这个纪念碑正式中文名称叫“泰北民族爱国志愿军”,这里的爱国应该是指泰国，那么就有必要解释一下，泰北云南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泰北现在有几十个华人村，大部分祖籍都是云南人，所以在那些村子都讲云南方言。对于这个族群，习惯又叫“九十三师”,泰国人一般叫“精何”或泰语的“กองพล93”（93师的意思）。

这其实是个误会，因为流落到泰北的中国孤军，番号是第三军和第五军，于是许多人就一脸懵圈：你们不是93师吗？怎么又冒出“军”的番号？

2020年10月，外面的草有点深 在此给大家说叨一下：抗战期间,1942年春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第6军93师一直在缅甸掸邦景栋到中国西双版纳一带活动，所以那一带的华人对他们印象深刻。到后来李国辉，谭忠部队从云南败退到掸邦，李弥，柳元麟先后来主持，成立这样那样的部队，但是当地华人一看到那样的军装直接就叫“93师的兵”。后来撤台，留在泰北的三，五军，老百姓都搞不懂，都简称为“93师”。

所以用“93师”来称呼泰北云南人，以其说是番号，不如说是一个符号。后来有些三，五军后人很不以为然，一直写文章澄清：他们是三，五军，不是93师。反而越说越乱，现在这个纪念碑直接叫“泰北民族志愿军”应该是个新概念，以忠于泰国为主。为他们点赞吧。叫什么名称不重要，关键是落地生根，在泰国发展，为中泰友好往来做贡献。

考科主峰上泰国政府立的纪念碑 泰国官方记载和亲历者讲述的考柯

40年前这片森林是战场，到处响起冷枪冷炮，随时有人员伤亡。
当年这这场战役之所以有名：
1.是这算是终结之战，泰军打下这根据地之后，泰国政府宣布了“66/2523命令”，表示接受招安的游击队干部可以获得赦免。

2.这场战争的特点之一是用推土机代替坦克
3.因为有一批特殊的中国人---国民党孤军参与这次战争，所以不少人在写这故事，关心泰北云南人的中国朋友都知道这次战役。

考科在泰国中部的碧差汶府，离曼谷400公里，位置非常特殊，是泰国北部进入中部大平原的最后山区，从地势上看，向南可以直接冲进泰国中部大平原，直到曼谷；向西出击，可以切断泰北清迈清莱通往曼谷的路；向东则是游击队的活动中心—泰国东北部，往北可以到老挝，那是游击队的后方根据地之一。

所以游击队在这里开辟根据地是非常有战略眼光的。
也因此，泰国军方当然也要把这个根据地拿下！

考科山主峰景点，门票是10铢 考科主峰的观景点 考科主峰上的武器 从考科主峰上远眺泰国中部平原 这里游击队的基本群众是苗族，不少人是从老挝搬来的，苗族属于山区民族，英勇善战，在山区他们是天生的游击战士，又能吃苦耐劳。游击队和他们打成一片，军民互相配合，又受到中国的支援，著名的游击战16字诀“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驻我扰，敌退我追”战术玩得风生水起，要打败这样的游击武装是非常艰难的。

泰国军队当然也对他们进行了研究，包括对这16字诀，参与战斗的官兵都用泰语背得滚瓜烂熟。

担任前锋的是黑虎队，也不是等闲之辈，在泰缅边境那混乱地方摸爬滚打了几十年。
主力部队是泰国国防军，武器装备精良，有大炮和武装直升机掩护。

游击队方面的武器主要是轻武器，炮火以迫击炮和火箭筒为主。
泰军的战术是，黑虎队在前面探路，前进到一定距离，后续部队跟进，然后四处埋伏好，环境安全后，推土机就来开路。一旦把路开出来，部队在险要地形埋伏好，游击对来偷袭的话往往就吃亏。

在热带丛林打游击，进攻方肯定是吃亏的。

代替坦克的推土机 这里是游击队根据地，他们是主，进攻方是客；他们熟悉地形，如果纯粹为消灭他们而去进攻，你进去几百人，来十个人袭击你都会防不胜防，打死打伤十来个都会给部队士气带来灾难性打击。

而泰军这种推土机战术把战场形势改变了：开挖出来的路，就改变了游击队熟悉的地形和障碍物，泰军利用这些地形，就把主客位置颠倒了过来。游击队只能在远处放冷枪和发射迫击炮。

而泰军不敢冒险随便冲锋，只是坚守已经占领的阵地，用直升机运送补给和抢救伤亡者。

这种推进，虽然缓慢，但非常有效，就这样一天几十米，上百米推进。一步步压缩游击队的活动空间，最终逼近游击队主阵地和指挥部，用大炮和直升机轰击。

游击队的迫击炮阵地，一些暗堡，指挥部，后勤仓库等被破坏后，泰军就把路修到主锋，修筑自己工事，驻扎下来。
没有了主阵地和指挥所，游击队就基本散了，小股游击队去偷袭，甚至找吃的，都有可能被伏击。
考科，就这样被拿下来的。

主峰上的武器 这是主峰纪念馆里阵亡者名字的一个页面，包括了几乎所有在泰国北部与游击队作战几年的大小战斗的阵亡者，不是单指考科战役。 泰北云南人参与这次战役

在这次战争中，中国国民党孤军也参加了，许多关心金三角故事的朋友都对残军在“考科”“考牙山”的精彩战斗表现印象深刻，那是因为看了柏杨先生的描写：

“五百名残军从金勘机场乘运输机,于一九八一年二月九日前往彭世洛跟泰国主力军会合。在服装整齐、武器精 良,精神抖擞的黑豹军面前,残军一个个面黄肌瘦,像一支 被淘汰的老弱残兵。打靶时,残军的表现更使人脸红。黑豹 军在场上几乎百发百中,残军却连枪支都不会用,好容易学会使用,却枪枪打空。泰国军官只摇头叹息,他们从档案中看到过趴铛之战的纪录,而面对的却是另一种情形,不禁大为失望,脸上露出悔不该调他们的表情。

“一九八一年二月十六日,总攻开始。黑豹军一个胜利接一个胜利节节挺进,几天后,攻到距考牙山峰十公里的地 方,却被反政府游击队隐藏在山洞中的轻武器——包括五 七无后座力、六○迫击炮交织成的火网阻住。飞机轰炸对 山洞的影响非常之小,只有以巨炮对抗巨炮。可是黑豹军的

炮车无法攀上山径,其实即令没有这种阻挠,他们也很难再上寸步,因为前面满布了地雷。这样僵持到二月十九日,最 高统帅部令充当后备役的残军进入战场。

考科战役及其他地方战斗的云南人阵亡者 云南人阵亡者名字 云南人阵亡者名字 “陈茂修自知无力强攻,率部迂回,费了十天的时间,在万山丛中日伏夜行,直到三月六日,才绕到考牙山的后面,分兵两路,由杨维纲领先,发动攻击。经过三天浴血苦战,直到三月八日,才返抵一九二〇高地营寨。

“反政府游击队寸土必守,杨维纲手提卡宾枪,打着赤脚,一直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也一直冲向最危险的碉堡。他幸而没有战死,不然,残军士气低落得会霎时瓦解。夜晚,残军攻下反政府游击队最高指挥部的考牙山。一场历时十余日的战役结束了, 为泰国政府收复了所有失土。

“泰国最高统帅部深为感动,当残军由彭世溶乘运输机飞 返清迈机场时,特别举行一个盛大欢迎会,○四指挥部指挥 官被柯摩将军亲临主持。泰文报纸用大量篇幅报道,表彰残 军对泰国的贡献,感谢残军解除了泰国的一次严重危机。”

泰北云南人阵亡者纪念碑 对面那个看起来不太高的山就是考科主峰，从这里开车上去也就十来分钟，但当年是一米一米地往前推进的。 柏杨先生之所以这样写，主要是为了吸引人，用现在网络上的常用词叫“反转”——连枪都打不准的中国残军最后对整个战役的胜利起到关键作用。

而我们参观的这个云南人“考科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2019年2月建在山脚下，离考科主锋不远，这个纪念碑记录下来的内容是这样的：

2521（1978年）进入彭士洛府，那空泰县，任1248号公路安全，至2523（1980年），第一次进入考科战区，阵亡将士18名
2524（1981年）1月27日第二次进入考科，阵亡将士16名
2524（1981年）11月中旬部队进入清莱府温景县，接受1155号国防公路建筑安全任务，至2525（1982年）底战争结束。
共阵亡72人，其中上校3人，中校5，中尉11，少尉15，上士28，中士10
2562年2月20日敬立
落款是“泰北民族爱国志愿军 泰国云南华侨联善会”

拜阵亡者，我敬畏战死的人! 谷学净先生的书对于国民党残军在泰缅的作战经历写得更阵实。 亲历者之一，腾冲人谷学净前辈在当时算高级军官，基本了解整个战局，他的《孤军风云》中的记载情况就真实而冷静得多。在他的著作里，参与这次战役的云南人有400多，都是在泰北和泰军配合打了十多年仗的精锐部队，不是什么连枪也打不准的老弱病残。

他记录的著名“考科”，“考牙”战役及其他地方护路战斗和泰国军方参与者的讲述是相同的，也就是护路为主，打仗就围绕着修路护路，和阻扰修路来进行。
战斗随时会发生，随时有人员伤亡，而那时这里还是森林，有毒的蚊虫叮咬，疾病，都会要命，所以是非常艰苦难受的。被打死打伤者样子都非常难看，再英勇的战士脑袋被炸飞时样子都很恐怖。

只有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把战争写得那么精彩，把情节搞得跌宕起伏。
真实的战争，没有那么好玩那么精彩，那些百战余生的金三角老兵最有体会。

到80年代，随着泰国内战结束，这些流落金三角的中国孤军变成了泰国公民，逐渐过上安居乐业的和平生活。他们及其后代结束了没有国籍的尴尬生活。
致敬上过战场的老兵，愿人们远离战乱。

2025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