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推理小说|青棠镇

青檀

青棠镇

青棠镇的老人们都说，镇东头那棵三百年的银杏树是有灵性的。入秋时落第一片叶子，必定要砸中某个该应验的心事。今秋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巷子时，林小满蹲在银杏树下啃煎饼果子，看着斜对门"莲花慈善社"的红漆木门被几个穿藏蓝制服的人推开，门楣上"积善成德"的鎏金匾额晃了晃，掉下来一块漆皮，正落在她脚边。

这是她来青棠镇做公益的第三十七天。

一、银杏叶下的相遇

林小满是跟着"乡村儿童关爱计划"来的。出发前导师拍着她肩膀说："青棠镇有个'莲花慈善社'，专门收留弃婴和单亲孕妇，你替我们摸摸底。"她背着双肩包站在慈善社门口时，正撞见个穿灰布僧衣的男人抱个裹蓝花布的婴儿出来。男人眉目清俊，眼角有颗泪痣，见她盯着看，便笑："小师傅，这是今天第三个被送来的娃，她妈在镇西头纺织厂打工，说活不下去了。"

"您是这里的负责人？"林小满掏出工作证。

"了空。"男人合掌，"法号了空，俗家姓吴。"他指了指门内的竹篱笆，里面跑着七八个孩子，有扎羊角辫的，有拖着鼻涕的，见了他都脆生生喊"师父"。

那天傍晚，林小满在慈善社帮忙晒尿布。了空蹲在她旁边择菜，袖口沾着青菜汁："这些娃，大多是外地的。有的妈跑了，有的爹坐牢，总得有个窝。"他从裤兜摸出颗水果糖塞给怀里的小橘，那孩子原本缩成一团，接了糖立刻扑进他怀里，像只小奶猫。

"您一个人撑得过来？"林小满看着厨房堆成山的奶粉罐。

"托福，托福。"了空用筷子敲了敲窗台上的功德箱，"好心人多，上个月还收到两万块的匿名捐款。"风掀起他的僧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小师傅要是愿意多留几天，帮着教孩子们背唐诗？"

银杏叶在头顶沙沙响，林小满望着他眼里的光，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二、功德箱里的窟窿

第七天夜里，林小满被哭声惊醒。

她摸黑爬起来，看见西厢房的灯亮着。推开门，小橘缩在床角，脸上有块青肿："师父说...说我偷吃糖，可我没偷..."林小满给她揉腿，发现裤管里有块淤紫——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天她给小橘梳头发，看见她后颈有指甲掐的印子；昨天厨房的刘婶说，看见了空师父把小橘拽到仓库，门关得严严实实。

"小满姐！"小豆子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我在师父枕头底下翻到的！"

那是张银行流水单。林小满借着月光看，最后一笔转账是五万块，备注写着"某企业定向捐赠"。可前天她帮着整理账单时，明明记着这个月收到的现金捐款才八千三。

"还有这个。"小豆子又从床底摸出个铁盒，里面全是购物小票——LV的围巾、卡地亚的手镯、茅台酒的发票，最上面一张是"XX美容会所"的消费单，日期就在三天前。

林小满的手开始抖。她想起昨天看见的了空师父，开着辆银色奥迪A6去镇里买菜，副驾上坐着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两人有说有笑，哪像个清修的出家人？

更诡异的是，第二天清晨，了空师父像没事人一样给孩子们分包子，见她盯着自己看，反而笑得更温和："小师傅昨晚没睡好？我这有安神茶，你尝尝。"他转身时，林小满瞥见他僧袍里露出半截金链子，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三、消失的春天

第八天，林小满借口去镇里买文具，溜去了派出所。

"姑娘，你说的这些..."老所长摸着胡子，"我们早有耳闻。"他从抽屉里抽出叠材料，"半年前有志愿者来反映过，说慈善社的账目对不上。我们查过，他们的'助养费'确实收得高——说是每个孩子每月三千，可有些家长根本没收到钱。"他指了指照片，"这是上个月被送回来的娃，她奶奶说，交了两万块'安置费'，结果娃在这儿吃了三个月稀粥。"

"那为什么不查？"

"难啊。"老所长叹气，"了空在镇里名声大，说是救了上百个娃。上个月市电视台还来拍过专题片，说他是'当代活雷锋'。"他压低声音，"再说...那些孩子怎么办？大部分是外地的，亲妈不要，亲爹不管，真要查起来，往哪儿送？"

林小满攥着材料冲出派出所时，天正下着雨。她跑回慈善社，看见了空师父坐在银杏树下喝茶，脚边蜷着小橘。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笑："小师傅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报警。"林小满把材料拍在他面前。

了空的笑容没变，只是眼里的光暗了暗。他伸手摸小橘的头，那孩子却猛地躲开，哭着往林小满怀里钻："小满姐，师父打我...他说我再闹，就把我扔到山洞里..."

"胡说！"了空拍桌子，茶盏跳起来，"这娃就是认生！"他抓起车钥匙要走，林小满扑过去拽住他的袖子："还有那些钱！慈善社的账户是不是被你转走了？"

"小师傅，有些事，你不懂。"了空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我就是想多攒点钱，给娃们盖栋新楼。"他掰开她的手，"等我忙完这阵子，带你去看海。"

那天夜里，林小满在阁楼的旧木箱里翻出本日记本。第一页写着"2018年春，收留第一个弃婴"，后面记着每笔捐款的数目，可到了2020年，数字突然变得潦草，最后几页全是购物清单："爱马仕丝巾，送王总夫人""茅台，招待张局长""美容卡，李姐介绍的客户"。

最底下夹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了空，穿着僧衣站在破庙前，怀里抱着个裹蓝花布的婴儿——和小橘身上的一模一样。

四、莲花落尽

第十天清晨，警笛声划破了青棠镇的宁静。

林小满被吵醒时，看见几个警察押着了空师父出来。他穿着皱巴巴的僧衣，金链子不见了，眼角的泪痣被泪泡得发肿。小橘从他身后探出头，往林小满手里塞了颗水果糖——是她昨天掉的。

"小满姐，师父说要送我去好地方。"小橘吸了吸鼻子，"你等我回来背唐诗好不好？"

后来林小满才知道，了空真名吴立强，早年间在寺庙当过杂役，后来因为贪污香火钱被赶下山。他纠集了春桃（历某依）、秋菊（吴某雯）、冬雪（姜某琪）三个同伙，以"助养儿童"为名开了慈善社，专门接收外地弃婴和单亲孕妇。所谓"善款"，大部分进了他的私人账户：买豪车、包情人、给领导送礼，甚至连孩子们的奶粉钱都要克扣。

"那些孕妇呢？"林小满问老所长。

"查清楚了。"老所长翻着案卷，"都是春桃她们从网上找的，说'来青棠镇生娃有补贴'，骗过来之后，要么逼她们签'自愿放弃抚养权'的协议，要么直接把娃卖给人贩子。"他顿了顿，"不过这次倒没发现买卖儿童，那些孕妇大多是自愿的——毕竟吴立强给了她们一笔钱，说是'给孩子找好人家'。"

"那小橘她妈..."

"找到了。"老所长递过张照片，是个瘦得脱形的女人，"在广东打工，说当年被吴立强骗了，说'把娃放福利院，他会帮忙找领养家庭'。"她抹着眼泪，"我求你们，把娃还给我..."

五、银杏叶上的阳光

三个月后，林小满再次来到青棠镇。

慈善社的门匾被摘了，木门上贴着封条。银杏树下的石桌上摆着盆菊花，是老人们自发来献的。她走进院子，看见几个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在打扫卫生，小橘正蹲在墙角逗猫，看见她就扑过来："小满姐，我妈妈来接我了！"

那个瘦弱的女人蹲在地上，把小橘搂进怀里，眼泪滴在她花布衫上："娃，跟妈回家，咱再也不分开了。"

林小满转身时，看见刘婶在厨房煮饺子。她走过去帮忙，刘婶抹了把脸："小师傅，你说这世道，咋就有这样的人？"她指着窗外的银杏树，"多好的树啊，每年秋天落那么多叶子，可再落，根还在土里扎着。"

风掀起她的围裙角，林小满望着满地的银杏叶，突然想起刚来那天，了空师父说的话："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可有些所谓的"善"，不过是披着袈裟的恶，是裹着糖衣的刀。

后来，林小满在公益日记里写："真正的善，该是晒在太阳下的。就像银杏叶，落下来时，连脉络都清清楚楚。"

银杏叶又黄了的时候，青棠镇新修了座儿童福利院。林小满去看孩子们，他们正围着老师背唐诗。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手："老师，'勿以恶小而为之'是啥意思？"

老师笑了："就是说，哪怕坏事很小，也不能做。"

小姑娘歪着头："那做好事呢？"

"做好事，要像银杏树。"老师摸摸她的头，"根扎得深，叶才长得茂。"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响，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林小满摸出兜里的水果糖，剥了一颗塞进小姑娘嘴里——是橘子味的，甜得人心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