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

快乐才幸福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夕阳把老屋斑驳的墙皮染成暖橘色时,王桂香正佝偻着腰,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缝补老头子孙有田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破的旧汗衫。针线在她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指间艰难穿梭。她时不时停下来,揉揉酸痛的腰,或者捶捶隐隐作痛的膝盖——那是年轻时在水田里泡出来的风湿。</p><p class="ql-block">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是孙有田在灶上煨着的土方子,治他那老寒腿的。他坐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手里捏着半截旱烟,眼睛却盯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四个儿女穿着体面,笑容灿烂,簇拥着当时精神尚好的老两口。那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也是耗尽他们所有力气和健康的“成果”。</p><p class="ql-block"> 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走出了这片黄土地,在城里安了家,有了体面的工作和各自的儿女。老孙家的“两朵金花”和“两根顶梁柱”,曾是村里人人羡慕的对象。可没人知道,为了供出这“两朵金花”和“两根顶梁柱”,王桂香和孙有田是如何勒紧裤腰带,起早贪黑,透支了每一分力气,也落下了满身的病痛:高血压、关节炎、严重的胃病、心脏也不太好。</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都孝顺,逢年过节,大包小包地往家提。新衣服、营养品、进口水果……堆满了堂屋的八仙桌。王桂香总是嘴里埋怨着“乱花钱”,脸上却笑开了花,然后转头就把东西分门别类收好。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压在箱底,“留着走亲戚穿”;贵的营养品舍不得拆,“等孩子们回来一起吃”;水果挑着快烂的吃掉,好的塞给来看望的孙辈们。</p><p class="ql-block"> 孙有田也一样。儿子给买的软和的新皮鞋,他一次没穿过,说“下地干活穿不着,糟蹋了”。孙子看中的玩具,几百块钱一个,他眼都不眨就掏钱。可他自己咳了小半年,老伴催他去看,他总摆摆手:“老毛病,咳几声就好了,去趟医院又得好几百,够给小宝买好几罐好奶粉了。”</p><p class="ql-block"> 这次回来的是大女儿。她细心地发现母亲缝补时手抖得厉害,父亲咳嗽时脸色憋得发青。她强拉着二老去县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出来,母亲血压高得吓人,腰椎间盘突出严重压迫神经;父亲肺部有慢性炎症,心脏也有问题,都需要长期服药和调养。</p><p class="ql-block"> 看着检查单上密密麻麻的“异常”和医生凝重的表情,再看看父母身上那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服和他们枯瘦、布满沟壑的脸,大女儿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她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眼泪无声地滚落。</p><p class="ql-block"> 回到老屋,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和一大包特效药,声音哽咽:“爸,妈,以后别省了!该吃吃,该穿穿,有病就得看!我们负担得起!”</p><p class="ql-block"> 王桂香接过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包装盒,嘴里却念叨着:“这药……贵吧?其实忍忍就过去了,省点钱,给孩子们多买点好的……”</p><p class="ql-block"> 孙有田默默穿上女儿硬套在他身上的新夹克,有些不自在地抻了抻衣角,低声说:“我们老了,穿啥都一样。你们在城里花销大,孩子上学、买房……处处都要钱。我们省一点,你们就松一点。”</p><p class="ql-block"> 晚上,大女儿躺在自己出嫁前睡的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清冷,屋里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气息。她听着隔壁父母压抑的咳嗽声和翻身时床板的呻吟,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知道弟弟妹妹们和自己一样,都想让父母享福,都愿意掏钱。可他们能买来昂贵的药品,买来新衣美食,却买不回父母被岁月和辛劳掏空的身体,也买不来父母那颗永远为儿女操劳、永远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的心。</p><p class="ql-block"> 父母把最好的都给了他们,给了孙辈,却唯独忘了自己。而他们这些被托举起来的儿女,望着父母佝偻的背影和满身病痛,能做的似乎只有看着、心疼着、自责着,却始终无法真正卸下父母肩上那副无形的、名为“爱”的重担。这份沉甸甸的爱,成了子女心中最甜蜜,却也最无力的负担,像一味无法治愈的慢性毒药,侵蚀着他们无能为力的愧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