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童年</p><p class="ql-block"> 旧中国政治腐败,战乱频仍,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爸爸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时常处于恐怖和饥饿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早在爸爸出生前的1914年2月,河南白朗率“公民讨贼军”四万余人,由荆紫关入陕,攻陷商南县城,破武关,入龙驹寨,百姓逃难,十室九空。靖国军司令樊钟秀打着剿匪的旗号率部进入龙驹寨,同样骚扰百姓,搜掠民财。兵匪一家,老百姓更是遭受了双重灾难。</p><p class="ql-block"> 1924年春,陕西镇嵩军憨玉琨部两万余人,由豫西进入龙驹寨一带,数十里村庄被抢劫一空。12月,镇嵩军围攻西安战败,狼狈逃窜,败兵见物即抢,沿途百姓深受其害。那种情景,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已经做过十分细致的描述。</p><p class="ql-block"> 爸爸刚刚两岁,就遇到上世纪中国最大的饥荒年——民国十八年大年馑。春夏之交,久旱不雨,七月,突然降雨,久经大旱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欢呼,村庄竟成泽国,房倒屋塌,家产冲走或毁坏,导致三料歉收甚至绝收,老百姓把能吃的不能吃的一切东西都往口里塞,连树皮草根都洗劫一空,仍然落得个饿殍遍地。</p><p class="ql-block"> 人们还没有从饥馑的恐怖中缓过性来,1932年4月10日,豫西南土匪李长有、王太等又率万余人从河南窜至陕西,攻陷龙驹寨,烧杀抢掠,无所不为。那半年,丹凤人简直是回了一趟地狱。百姓2700多人被杀害,1600人被抓丁,2万多头耕牛被土匪吞进了肚皮,2000多间房屋变成灰烬。</p><p class="ql-block"> 爸爸当时只有五岁,但直到老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满脸害怕之色。他说,李长有在丹凤简直成了魔鬼。小孩淘气不听话,大人只要说一声,你再不听话,李长有就来了。小孩正哭着也会立即噤声,浑身颤栗不止。有一天,李长有匪兵真的又来了白家塬。外边人一喊,家家都乱了套。大人叫,小孩哭,什么也顾不上拿,抱起小孩就往山里跑。当时,十二岁的姑姑正在给五岁的爸爸喂饭,受了一惊,双手一颤,一碗热腾腾的糊汤洒在了爸爸左脚的脚面上。姑姑吓哭了,爸爸也疼哭了。爷爷奶奶捂住两个孩子的嘴巴,拉着姑姑,抱着爸爸,赶紧往外跑。由于耽搁了治疗的最佳时机,爸爸的脚面上到老都留着一块疤痕,明湛湛的。我小时候,最爱抚摸爸爸的脚面,一摸到那里,爸爸就给我讲起了跑李长有的往事。特别是姑姑英年早逝以后,每说起这段事,爸爸就想起了他的姐姐,止不住地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李长有匪帮盘踞龙驹寨长达半年,也像国军一样拉伕派捐。爷爷被拉去以后,让他钉马掌。干活稍有迟慢,便被皮鞭伺候。后来,爷爷渐渐看出了点门道。李长有匪帮许多人特别是一些大小头目,都是青帮门里的。不熟悉的人见面招呼,总少不了两手交叉往前一伸,虚握双拳,翘起大拇哥,深深一躬腰,自我介绍:“在下在家姓某, 出外姓潘。”有一天,来了一位没见过的头目模样的,好像还是个大头目,站在爷爷身边,问爷爷姓什么。爷爷故意抬头一看,双手交叉抱拳,翘起两个大拇指,深施一礼,自我介绍说,“在下在家姓白,出门姓潘。”又问,你是哪个堂口的?爷爷早已对这支匪帮内青帮的堂口摸得一清二楚,对他们的黑话、言行规律也都基本掌握了,问起来便对答如流。这个头目又问了爷爷家庭的情况。爷爷趁机倾诉了家里的困境。这头目见是“自家兄弟”,便大口一开: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p><p class="ql-block"> 多亏爷爷机灵,匪窝逃生,很快便与家人团聚了。说起这段经历,爷爷总是充满后怕地对人说,要不是学会这几句话,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p><p class="ql-block"> 土匪刚刚过去,同年夏天又是霍乱疫情大暴发,死者枕籍。</p><p class="ql-block"> 接二连三的灾难,把龙驹寨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p class="ql-block"> 爸爸童年的遭遇,就是龙驹寨百姓生活的缩影;1932年春夏之间龙驹寨百姓的遭遇,就是旧中国百姓的遭遇。</p><p class="ql-block"> 一群群官吏,一群群军队,伴随着一群群土匪,都打着维持治安或者替天行道的旗号,伙同水旱蝗灾,无情地洗劫着普通百姓。爸爸和他的亲人们能够活下来,也真算得上万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