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上的山(87年)

范兴昌

博克图

不知历经多少悠悠岁月，那潺潺流淌的时光长河，仿若在不经意间，于坚硬的地壳中，催生出一座神奇卓绝的山。它恰似大地猛然间挺起的脊梁，以一种突兀而又震撼的姿态，毅然矗立在无垠的广袤平地上，自此，成为我记忆版图里最为独特且无可替代的坐标。

在如梦似幻的梦乡中，我犹记得攀登此山的情景。那时，我常将夕阳慷慨馈赠的绚丽彩缎，轻轻蒙上自己那稚气未脱的脸庞，而后悠然步入外婆口中那如诗如画的五花山。彼时的山，俨然一座童话编织的王国，是我幼小的心灵得以肆意遨游的欢乐净土。每当清晨的朝阳缓缓爬上巍峨高山，我总会嗔怪雄鸡那不合时宜的啼鸣，它无情地打乱了我满心期待进入外婆故事里那神秘水晶洞的计划。年少的日子啊，仿佛时间的沙漏被调得极慢，漫长无边。在那些百无聊赖的时光里，往往唯有因腹中饥饿，才恍然想起要设法打发这看似难熬的一天。

当夏夜那明朗的朗月再次圆润如盘，在静谧的瓜棚之下，外婆讲述的关于这座山的故事，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温柔地陪伴着我略显寂寞的童年。她的嗓音轻柔且温暖，宛如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娓娓道来山中隐居着的神仙，那拥有着神奇魔力、能实现人们美好愿望的宝石，还有那些仿佛从童话书里走出、会说话的可爱小动物。我紧紧依偎在外婆身旁，目光悠悠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影，任由想象的翅膀在如水的夜色中自由驰骋。那一刻，这座山在我心中愈发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迷人的面纱，令我心驰神往。

如今，我终于真切地走进了这座魂牵梦绕的山，却惊觉，此刻站在这里的“我”，已不再仅仅是往昔那个单纯懵懂的自己。伫立在山脚下，那既熟悉又隐隐透着陌生的轮廓，瞬间如同一把锐利的钥匙，精准地开启了我记忆的闸门，那些关于贫困童年的点点滴滴，以及对那心心念念的五花山的殷切憧憬，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这座山，宛如一位默默无言的见证者，静静目睹着我的成长历程，承载着我无数天真烂漫的幻想与殷切期待。然而，就在那寒风凛冽、万物萧索之际，外婆，连同她那些尚未讲完的故事，永远地沉睡在了山边。那一刻，仿佛连这座山都被悲伤所笼罩，变得沉默而哀伤。它无情地带走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陪伴，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如同疯长的藤蔓，在我心中肆意蔓延。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悄然流转，这座山也在岁月的洗礼下，悄然发生着改变。当我首次用在如水晶般剔透的冰溜沟中猎获的野物，以及珍贵的猴头、金针——这些在山外堪称金贵稀罕的东西，换来了山民们眼中满是惊奇的彩电时，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座山已不再仅仅是儿时那充满梦幻色彩的童话。它宛如一座蕴含无尽宝藏的神秘宝库，蕴藏着足以给予我们改变生活的强大力量。在那和煦温暖的春风里，荧光屏上源源不断呈现出山外世界的多彩信息，让我，以及和我一样的人们，渐渐领悟了那些朴实而古老故事背后所深藏的内涵。外婆的故事里，其实一直都隐匿着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而这座山，无疑就是连接梦想与现实的那座坚实桥梁。

平地上的山，是大自然慷慨无私的馈赠，更是岁月沧桑变迁的忠实见证者。它静静凝视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它坚实的脚下成长、拼搏奋斗，见证着我们从懵懂无知一步步走向成熟稳重，从贫困窘迫逐渐迈向富足安康。它以自己广袤的怀抱，无私地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生命，用那些流传千古的无数故事，默默传承着古老而珍贵的智慧与永不磨灭的希望。无论岁月的车轮如何无情地滚滚向前，这座平地上的山，都将永恒地屹立在我的心间，成为我生命旅程中最为坚实可靠的依靠，以及最温暖动人的珍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