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资仍然凭票供应。布票省着做外衣裤子后,很难顾及衬衫。上海人很聪明,发明了“假领”。即只有衣领、双肩和前胸那一小块,后背完全没有。衣领是完整的,偷工减料的是前后襟,应叫“假衬衫”才对。长江航运班轮经万县市到上海往返7天一趟,交通便利。我曾买好布料,托船员带去上海,裁制做好,下一趟再带回。内穿“假领”,外套中山装,露出一线白白的领口,不脱外衣,谁知道缺布的憋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线建设时期,万县山沟里迁来十几家六机部国防工厂,随迁很多上海人。当年,在大西南、大西北的山沟里,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就是后来自嘲“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那一批人。星期天,厂里货车拉他们进城逛街,不分男女,穿着光鲜、得体。听着他们一口一句“阿拉乡海宁侬晓得伐(我们上海人你知道吗)”,洋气范儿甩咱山里娃几条街。不怕您笑话,能够结识他们都觉得很有面子。我家邻居女儿插队落户,政审三代过关,招进国防工厂,嫁给了一个上海籍工人。一提起这女婿,他母亲说话声音都大一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是开玩笑,谁家婚宴能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就很体面。如果拥有上海牌手表、永久牌自行车、蝴蝶牌缝纫机、红灯牌收音机这“三转一响”,比现在的“有车有房有存款、彩礼百万”更吸引人。解放前的十里洋场,全国的经济、制造中心,上海1990年的GDP就达到0.08万亿。1991年,南浦大桥建成,铺天盖地地宣传下,风光无两。此等事例,不胜枚举,大上海实在令人向往。</p> 我在外滩。注:所有照片都是后来拍的,1990年那次的没找到。 <p class="ql-block">1990年,我首次去上海。那时,中山路外滩望江平台只有二、三米宽,长长的一条线。黄浦江畔夜景虽美,远不及现在这么灯火辉煌。夜色朦胧,微风吹拂,情侣一对挨着一对旁若无人地靠着栏杆亲热。他们习以为常,我总觉得别扭。真不能怪他们,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子,哪里都有人,没有几处清幽的地方可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91年3月,我去上海参加首届华东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半个月,常出差,去日本途径,“非典”爆发前又在徐汇区上海市委党校学习一个月,有机会了解一星半点上海人的心态和状况。“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当时的上海人并不看好浦东。在他们眼里,上海户口就是命根子。生老都要在上海的那股劲儿,不是咱外地人能理解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别看他们走在街上个个光鲜亮丽,看不出来谁没有钱。但是,居住条件和环境与大上海的名气不对称。我们公司上海办事处设在办事处主任北苏州路的家里。就在苏州河边,距离南京路不超过500米,正宗上海城市中心区域。弄堂里全是一楼一底的红砖房,最引人瞩目的是家家户户窗口伸出的“万国旗(晾晒的衣裳)”。办事处主任是正宗上海人,上一辈留给他家的那间房屋相对宽敞,靠墙摆着双人床,中间一张八仙桌、板凳,靠墙一个五斗橱,另有阁楼住着他哥,与五家邻居共用一间厨房。这条件够宽敞了,反观邻居们,一家三代同住一间房的不少。我见过一户人家,一间房里架起三层铺,吃饭时楼梯上都坐着人。每次经过外白渡桥,脚下是泛黑的苏州河水,那气味儿弄得我吸气都不敢太深。</p> 外滩 <p class="ql-block">我逛南京路,突然尿急。找不到厕所。经人指点,厕所就在旁边巷道里。走进巷道一看,哪有啥厕所,墙壁退进去1尺许,靠墙的尿槽上放着几只木桶。没有围栏遮挡,提着篮子的妇女就从身后走过。怎么办?还能憋住?尴尬死啦。今天提起来不一定有人相信,可当年就是那样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我公司每年有人要去日本,上海是必经之地。不是公司缺钱,苦于出差报销标准所限,我们每次都住上海市动植物检疫所招待所,地点就在苏州河与南京东路之间的一个弄堂里。老旧房子石门框,内空天井,木楼梯旋转上第四层。回廊上一圈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每间房六张床铺。墙壁斑驳陆离黢黢黑,抬头见屋瓦。被子发潮,还带着一股汗臭味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条件,每次去,登记窗口那半老太太总是爱搭不理,一脸冷漠。一次,同事的身份证递慢了,她板着脸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给我们讲道理。她那较劲儿的样子,只差把身份证怎么生产、颁发、使用全过程讲给我们听。道歉没有用,她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训话,最后还鄙夷地来上一句“巴子(乡巴佬)”,才开始办理入住手续。怎么办,忍呗。要是当知青时遇上这样傲慢的人,早就要她好看。</p> 陆家嘴 <p class="ql-block">我母亲娘家子弟年轻时多在外学成后散布在各地。外公、二姨年轻时在保定、南京求学,外公的哥哥就是留学早稻田大学时参加的同盟会,就我母亲一人听从外公教诲,中学毕业就在家乡教书育人。改革开放前,不时兴旅游,且我家情况特殊,母亲直至退休也没有走出四川半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成年以后,我在家的时间不多。母亲退休,年事已高,偶尔会提到她小时候去重庆玩的事儿。1990年是我常驻深圳的第三年,我专程回家把母亲接出来,先在深圳玩了一段时间。然后利用公休假,横过伶仃洋到珠海、广州逛逛,再飞到上海,住进浦东万县地区行署驻上海联络处招待所,还准备上北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联络处主任戴荣昌,正宗上海人,老牌大学生。我带母亲去上海,吃住在他招待所,一分钱不收,还在家里宴请我娘俩,并派专人陪同在上海游玩。戴主任这份情,我至今也没有机会报答。上海人见识广,心高气傲不假。但是,只要得到认可,交往起来是很愉快的。</p> 我和儿子在豫园 <p class="ql-block">那天,戴主任派人陪我和母亲游玩南京路。中午到了豫园,走进九曲桥边的绿波廊餐厅。这是明嘉庆年间的老店,最初名为“乐圃朗茶楼”。仿明清建筑,飞檐翘角、青瓦砖雕屋脊,画阁花窗红木楼,门头飞檐灯饰装扮,亮晶晶的。门脸从二楼纵贯上三楼,装饰图案的中央是纵列凸起的招牌“绿波廊”繁体字。酒楼经营上海本帮菜,接待过伊丽莎白二世、竹下登等诸多外国元首,是上海的招牌餐馆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革“破四旧”,彻底废除了餐厅服务。我们去时,绿波廊餐厅已经恢复由服务员端菜上桌。一楼位置已坐满,过道上还站着人等位。当年,服务业还是以国营为主体,服务态度真不敢恭维。服务员端着碗碟挤过来,“嘭”地一下放到餐桌上,汤水飞溅,返身就走,像“借了他家陈大麦还了老鼠屎”一样撒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太多了,我们三人便往楼上走。二楼客人少了一些,也安排不了单桌座位。服务员把我们指上了三楼。三楼窗明几净,环境古雅简洁,餐桌上还铺着雪白的桌布,与楼下是两重天。靠窗边坐下,可以近看曲桥、绿水和亭台楼阁。那天,除了我们仨,只有一桌老外。服务员态度恭敬,上海本帮菜微甜精致,口感也不错。不过,三菜一汤,收了我400多元。不怪别人,是我们走错了地方。当年,内外宾收费标准是不一样的。那时,餐厅服务正从广州开始,由南及北缓慢复苏,上海最慢。直到2003年,我在南京路旁一小餐馆吃混沌、小笼包,包括去不远处的百年老店老半斋吃肴肉面,还是先买票,自己去窗口端。</p> 杭州望湖宾馆 那次,我带母亲参加了上海浦江旅行社,去体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导游是位二十七八岁的上海女士,穿着得体,很高傲。她举着浦江旅行社的三角小旗高傲地走在前面,旅游团员鱼贯跟在后面。一出杭州火车站,她一反常态,变得小心翼翼的。<br><br><div>到了宾馆,女导游上前办理入住手续。总台小姐抬头一看,小旗上印着“浦江旅行社”,脸上的变化比翻书还快。比我们后到的两拨旅行团都住进了房间,才爱搭不理地接待我们。游客等久了,有意见。女导游也觉得憋屈,与她理论,还找来经理。经理居然说:“你们大上海有的是高档宾馆,怎么肯屈尊住我们的小店?”不用想也知道成见有多深。<br><br></div><div>一路上,女导游对外小心,对我们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进餐馆,同团有北方人,请求将白米饭换成馒头。她白了一眼:“吵什么吵,就这条件。”我一看这不好商量的架势,考虑到母亲的牙不好,吃饭慢,担心老人家吃不好,便领着母亲离开团队,坐到一旁的桌边。<br></div> 西湖畔 女导游马上跑过来说:“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出了事儿我可不负责任。”我不想与她争辩:“我俩的伙食自理。”她冷冷地说:“餐费不退。” “不用退。”闻之,她摆摆手就去忙她的事儿了。或许是那点小利,或许是没有给她添麻烦,过后,她对我和母亲的态度明显优于其他团员。<br><br><div>那女导游虽轻视我们外地人,工作还是认真负责的。西湖边,苏堤、白堤、断桥、花港观鱼、柳浪闻莺、三潭映月等,逐个游玩、讲解。听着她那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娓娓道来,我和母亲都很开心。在西湖中央小岛上湖心亭茶室里休息,那杯据称是虎跑水泡的龙井茶真好喝,我这个烟酒茶不沾的人,都感觉沁香,还买了一小罐带回家。<br><br></div><div>“西湖醋鱼何处美,独数杭州楼外楼”。西湖畔孤山之麓的百年老店“楼外楼”餐厅创建于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杭州名菜西湖醋鱼、东坡肉、叫花鸡、龙井虾仁、宋嫂鱼羹都是餐厅的招牌菜。母亲见“楼外楼”门头气派,坚决不进,怎么说都没用,我的孝心没有尽到。2003年和2007年,我又到杭州楼外楼,其他几道招牌菜好吃,西湖醋鱼、东坡肉的味道我实在不敢恭维。也许不是菜的错,是口味适应问题。<br></div> “非典”那年在雷峰塔前。 <p class="ql-block">都说西湖美,我去过多次,风光确实不错,特别是入夜朦朦胧胧时,荡舟湖上很有情调。我曾设想,如果没有白娘子、许仙、法海和尚的恩怨纠缠,三潭映月也好,宝淑塔、雷峰塔也罢,剥掉赋予的相关故事,西湖就是一个超大的人造公园。喜欢人文雕琢景观的,值得前往。反之,观自然山水还请到别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喜欢住望湖宾馆,隔条马路就是西湖。交通、饮食、卫生、房间均好,对游客的态度也不错。临窗早餐,眼前的西湖碧波荡漾,湖畔郁郁葱葱一片绿那就是一种享受。宾馆大堂那粗大的玻璃柱缸里上下洄游、肥硕大只的红色金鱼群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当然,在杭州再没有遇到过被晾在一旁的事儿。是不是可以说,那次参加浦江旅行社遭冷遇与那句流传很广的“在上海人眼里,全国人民都是乡巴佬”的话有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陪着母亲跟着浦江旅行社继续到苏州游玩。那天,旅行社给换了一个男导游。这娘娘腔家伙打着小旗,不管不顾,一个劲地在前面跑。马不停蹄,搞得全团人气喘吁吁,都顾不上细致观景。在介绍拙政园、虎丘、留园、狮子林时,他三两句话一带而过。拍张照吧,他在一旁催得要死。一路上,我劝母亲慢慢走,反正最后一天,就这几个景点,跟不上导游不要紧,我们慢慢玩,自己买火车票回上海。母亲一生节约,听说另外花钱,坚决不听,步步紧跟导游。</p> 寒山寺外 <p class="ql-block">早早地,导游就安排吃过午饭。然后,他宣布餐后自由活动,下午三点钟在寒山寺大门前集合就不见踪影。中午阳光强烈,母亲年老体弱,一路小跑太劳累,上厕所出来,眼前一黑,突然扑倒在地。我急了,一下抱起母亲。冷静下来才想到,这是大忌,应慢慢扶母亲起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万幸,母亲个子小,没有受伤,也不愿去医院。尽管没有出大事,还是吓出我一身冷汗。我搀扶母亲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确认无事,才慢慢地往集中地赶去。经过一片树林,我无意中望见树荫僻静处,娘娘腔导游正搂着一个女子卿卿我我。我一下明白,他急匆匆地跑路,目的就是省下时间幽会。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母亲在身边,我真想冲上去胖揍狗东西一顿。回到上海休息两天,飞重庆,乘船回家。母亲多年后还说:“这一跤,跌掉了北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海今非昔比,经济飞速发展,带动整个长江三角洲,火车头效应明显。得益于上海“漏斗经济”的昆山也成了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市的首位。我的同事、朋友的孩子学成后不少都留在上海发展。2024年末,上海人口已经突破2480.26万,其中,外来人口占983.49万。上海人的组成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包容性大大增强,已经很少有人无端使用“巴子”这侮辱性称谓。真心希望新老上海人团结,共同努力,把上海建设得更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6.26</p> 我在浦东陆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