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婕妤赋】

护花使者

有客临风而问曰：“妾妇之道，或以色侍，或以才显，然色衰爱弛，才高命蹇者，岂非长信班氏乎？”予乃敛衽而叹：“夫婕妤者，左曹越骑之裔，班况之女也。抱明月而入椒庭，怀琬琰而侍丹陛。然金屋易冷，玉阶多露，一柄纨扇，遂成千古绝唱！”客愀然曰：“愿聆幽兰委露之曲。”

一、兰掖承辉

昔成帝践祚，求贤掖庭。班氏以良家入选，秉德怀贞。初谒紫宸，若朝霞映雪：步摇九枝，不掩书卷清气；罗衣五色，愈显林下风姿。帝目而奇之，顾谓侍臣：“此非寻常粉黛，乃班彪之姑，家藏坟典者也！”

于是升阶兰室，授位婕妤。当其侍辇同游，帝欲并载，乃正色而谏：“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嬖女同舆。今欲效之，得无近乎？”帝为之改容，太后闻而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

昼理彤管，佐批奏牍。每帝咨以政要，辄引《诗》《书》为对：论农桑则述《七月》之章，言刑狱必举《甘棠》之典。夜则燃麟趾之灯，共校秘阁：石渠遗策，辨蝌蚪于蠹简；天禄奇文，释鸟迹于残碑。椒房春暖，恍若麟阁论道；玉漏声迟，俨然白虎谈经。六宫仰止，咸称“女中博士”；九重叹服，皆云“宫里师保”。

二、秋扇见捐

然则天心难测，月满则亏。忽有阳阿舞伎，赵氏双姝，纤腰若柳，媚眼如丝。飞燕能作掌上舞，合德善为帐中媚。自此昭阳殿里，笙歌彻夜；太液池畔，兰麝熏天。

帝渐疏班氏，如弃旧纨。婕妤独处长信，但闻铜龙漏咽，唯对金兽香销。尝见新宠骄纵，裂缯为乐，乃掩卷长息：“夏桀妹喜，商纣妲己，祸水岂在波涛？实起于微澜！”遂自请侍奉太后，退居深宫。

寒鸦数点，空啼长信秋槐；孤萤数星，枉照永巷苔阶。忆往昔同辇之荣，观今日闭门之寂，乃援素琴而歌：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其声切切，如冰泉呜咽；其辞哀哀，似杜宇啼血。殿外梧桐应声而落，天边孤雁闻之徘徊。

三、贞筠抱节

虽蒙尘垢，愈显玉质。赵氏姊妹欲构其罪，使巫祝诅。帝怒诘班氏，婕妤从容拜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帝为之恻然，赐金百斤。

自此青灯古佛，黄卷为伴。教宫人诵《女史箴》，导侍女习蚕织图。尝见庭竹经冬犹绿，乃指谓左右：“此君历寒霜而不凋，岂似妾身团扇，逢秋风而见弃？”遂自号“抱贞阁主人”。

至成帝崩，赵氏皆横死。婕妤请守陵园，素车白马，晨昏奉祀。白杨萧萧，独对残阳洒扫；青磷点点，长伴冷月诵经。偶见旧宫人，泣问：“尚思昭阳乎？”惟举团扇示之：“此物曾承恩露，今蔽风沙，犹胜人命！”

四、纨素垂光

永元初，婕妤薨，葬延陵。遗物唯漆匣一，内盛素纨三幅：其一录《自悼赋》，其二书《捣素诗》，其三则血染团扇图。宫人启匣，墨香犹存，血痕如新蝶。

太史公读其遗文，拍案而叹：“婕妤之才，堪续《汉书》；婕妤之德，足范六宫。惜乎蛾眉见嫉，明珠投暗。然观《怨歌行》，以微物寄至情，开千古宫怨之宗。后之陈阿娇《长门》，江采蘋《楼东》，皆效颦尔！”

乱曰：

皎皎明月，出扶风兮！委身金阙，抱孤忠。

谏辇引古，比樊姬之彤管；校书石渠，耀西京之儒风。

奈何燕燕，巢椒梁兮！纨扇虽洁，逢秋凉。

长信苔深，永巷露瀼。素心寄纨素，血泪染丹衷。

辞辇明志，守陵全节，冰玉岂因劫火熔？

君不见：

合欢扇朽，婕妤名崇。赵家舞歇，班氏词雄。

千载下，白杨冢上，犹闻清商绕碧穹！

更何人，解团扇，识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