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口琴与花事》

萬雲華

梅雨季的上海，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湿润，像谁在时光的褶皱里洇开了一滴墨，便晕染了整座城的晨昏。清晨，虹桥的水边芦苇荡还沾着夜露，我就悄悄来到绿道的水岸边习琴，指尖轻轻搭在琴孔上，吹出的第一个音便惊碎了满林寂静——那是首“最美的遇见”旋律，琴声像夏风穿过树叶的私语，又像溪涧撞在石上的轻响，顺着水面向四周漫开。

身后的树林正醒过来。高大乔木的枝桠交错成网，将天空裁成细碎的蓝，阳光漏下来，在深浅不一的绿叶上跳着舞。脚边的水域泛着银鳞似的光，偶尔有雨丝落进水里，荡开的涟漪刚好漫到青石板铺就的岸边，那里生着一丛嫩生生的草，叶片上还凝着昨夜的雨珠，被风一拂，便滚进了泥里，只余下浅浅的水痕。

口琴声里，藏着些说不出的温柔。左侧的树木排成天然的绿廊，枝叶间漏下的光斑落在地上，像谁撒了把碎金。道旁的草窠里，一丛橙色的小花正开得热闹，五瓣的花盏托着鹅黄的蕊，沾着雨珠的花瓣娇得让人不敢触碰——倒像是春天藏在这里的最后一缕甜，偏要在梅雨季的潮湿里，再绽一次。

转过弯，视野忽然开阔了。一片绿毯似的草地铺展到脚边，草叶上的水珠折射着光，连空气都成了透明的。草地中央立着一株白花，球状的花朵撑得圆鼓鼓的，每片花瓣都像被水洗过的玉，边缘还挂着晶亮的雨珠。更妙的是花茎底部，细密的绒毛沾着水，被风一吹，便轻轻颤着，倒像是花在呼吸。我蹲下来细看，花心里竟藏着些细小的结构，像是未写完的诗，留着让人想象的余地。

再往前走，粉紫色的花海突然撞进眼里。那些花簇拥在纤细的茎顶，花瓣细得像绢纱，风过时便簌簌抖着，落几点细碎的香。茎秆虽柔，却挺得笔直，每根都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倒像是商量好的，要把整个夏天的温柔都举到云端去。远处有淡紫色的植株若隐若现，像是给这幅画镶了道朦胧的边。

不知走了多久，水面突然宽了。一方池塘静卧在前方，荷叶是主角。它们有的圆得像玉盘，有的卷着边像未展开的扇，表面都凝着雨珠，滚圆滚圆的，要掉不掉地悬着。最妙的是两根金黄的花苞，从荷叶丛里钻出来，直指天空，像两支蘸了蜜的笔，要把云朵都写甜。水面平静得像块镜子，把荷叶的影子揉碎了，又慢慢拼起来，连风都舍不得吹，怕搅了这面镜子。

再往深处去，是片被雨浸得发亮的水域。浑浊的积水里漂着几片落叶，倒像是大地寄给天空的信。岸边的水杉笔直地立着，黝黑的树干上爬满青苔，羽状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倒影在水里晃啊晃，像是谁把整片森林都泡进了水里。水边长着菖蒲，细长的叶片直挺挺的，叶尖挂着水珠，和挺拔的水杉相映成趣——原来最湿润的地方，偏能长出最挺拔的生命。

夏风轻轻轻轻的吹拂，琴格被晨雾裹着，莲池像幅会动的画，这是我今夏最美的遇见。此刻满池的荷、满径的花、满林的树，与每片叶子都成了音符，每滴雨珠都成了节拍。原来最动人的音乐，从来不在琴孔里，而在自然的呼吸里；最珍贵的遇见，也从来不在计划中，而在某个梅雨季的清晨，当你抱着口琴走向水边，风恰好带来一阵花的香，而所有的美好，都在此时，与你撞了个满怀。

生在华夏，何其有幸。我们能在梅雨的潮湿里，听见口琴与自然的合鸣；能在花事的更迭中，触摸到时光最温柔的模样。那些被雨珠串起的瞬间，那些被绿叶收藏的晨光，原来都是岁月写给我们的情书——字里行间，全是“值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