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三日又尝肉滋味</p><p class="ql-block"> 墨童</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十来岁。常年老麦饭填肚,对米饭奢望之极,如有肉吃,那是我开心得登天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五月,我家门前屋后的一大片麦地日见泛黄,盛黄时,黄的像金子一般放光,微风拂过,麦浪起伏,我家小屋似乎成了金色海洋里的一座孤岛,或漂荡在金色海洋里的小船,阵阵麦香我隔着砖墙依旧闻得到。</p><p class="ql-block"> 那是夏收的季节,当是乡下人最忙碌的时候,熟的要抢收,套种在麦茬里的正出苗展叶的棉花要争着去掉麦障爽见天日。望着待收的麦子,乡亲们泛起的可不是丰收的喜悦,反正年年如此,平淡无奇,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才是自己的,难于下咽的干麦饭还不够全家人一年的果腹,有什么喜不喜的。倒是夏收夏种老天爷就给了农民十来天的时间,这十来天一旦错过,特别是遇上连阴雨,那就让农民欲哭无泪了。所以每到那时的农民心中想的,就是千万不要下雨,还有就是提前作好准备,杂事提前忙完。于是,家家把簾子、芦菲等晒具准备好,尘封的镰刀磨了又磨,不会磨的,交给我爷爷这位磨刀能手打理,以便一旦开镰可轻松上阵。</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生产队长常挨户喊话:大家作准备,该走亲的赶紧走,回娘家的抓紧回,没事就好好在家歇着,一旦开镰,十天半月就别想睡好觉了,趁着空档把身体养养壮,铆足劲头战四夏(夏收、夏播、夏栽、夏管。这是我老家说法)。</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生产队还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杀猪。农民个人不允许养,也没余粮养,生产队里集体养了十几头猪,当宰的就是两三头,让三十来户农家分。我们已和爷爷分家,当可分到两份猪肉。一年到头难得吃肉的我兄妹三,遇上分肉可不成了比过年还要开心的事啊!而且现在才知道,猪肉分等级,农家土猪属一品,三元杂交土法饲喂二品、杂交加精养为三品,生产队里土法养成的黑毛猪拿到现在都当宝贝似的。当然,猪肉也不是白吃的,得挨户记账,算收入的。</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家的屋子里经常来一位不速之客:大黄猫。浑身金黄,肥硕得像一条狗,机敏异常,经常到家上蹿下跳,一不留神,菜橱里的菜被它偷吃干净,等到发现追赶,它往金色麦田一躲,就完全不见踪影。</p><p class="ql-block"> 终于等到杀猪的时候了,这是乡亲们在大忙前最好的犒劳自己的办法。生产队请来镇上宰猪分肉算帐高手,他可是一等一的一口清,肉秤一打、立马报出重量、价格与总价。只见他和助手将强烈扭动的猪身往大板凳上死死压住,惨烈的猪叫声响彻云霄,对我来说就像听到过年的鞭炮频频作响。然后见他麻利地抽刀封喉,给猪放血、脱毛、破肚、净肠,再然后频频挥劈,不消一会儿,三十多份的肉整整齐地罗列在摊铺了塑料纸的地上。</p><p class="ql-block"> 分肉了,众乡亲围在盛放肉号纸的脸盆边抢着摸号。我心中默默地祈道着:母亲你的手可聪明一点,让我们摸个好号。但我母亲的手气从来差强人意,到手的肉接近猪的后腚,有一块精肉,但大部分是肥扑肚。</p><p class="ql-block"> 猪肉拿回来已天黑了,当晚吃是来不及了。我吃完晚饭躲在房间看闲书,弟弟妹妹睏着上床了,母亲把肉放在餐桌上,打了一盆热水在房间洗澡。等母亲洗完澡走到橱房时,只听母亲大喊:“俊超,不好了,一只大黄猫把肉叼着逃到麦地去了”。</p><p class="ql-block"> 这不要了我的命吗!我和母亲连忙点亮煤油风灯,朝着大黄猫逃逸的方向找。</p><p class="ql-block"> 乌黑的夜晚,连常见的星光那晚都舍不得施舍半分。一陇一陇地找,半天都不见大黄猫踪影,更别说肉了。说好的肉就这样被野黄猫给黄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母亲唉声叹气,不该啊,都说猫吃鱼不吃肉,我就把肉随便往桌上一放,哪知道猫也会吃肉,而且是生的。我则傻呆一旁,潸然泪下,心痛万分。</p><p class="ql-block"> 看着我伤心样子,母亲更加自责不已,眼里也闪烁着泪光。祖父母闻知过来安慰,“俊超别哭了,我们肉烧好也给你吃点。”可爷爷奶奶家分的肉也不多啊,哪够我们兄妹三解馋的呢。不哭了,泪水照样泉涌不住。要知道,那时我家穷,大米难见一粒,更别说吃肉呢。肉香的诱惑、期待肯定不亚于鸦片对瘾君子。无耐啊,我噙着泪水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遇上邻居小伙伴卫冲、永康之辈,被小伙伴耻笑,俊超昨晚哭了,肉被猫吃了,俊超吃不到了。我真是又气又羞,头低得几天都抬不起来。心中也埋怨母亲不该把这事,尤其是我哭鼻子的事说出去。</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天,金黄的麦子开镰了,率先收割的就是我家门前的那片。中午母亲回家,老远就喊:“俊超、俊超,肉找到了。你知道在哪里,就在离我家门前五六十米远的地方,是割麦时发现的”。两三斤重的肉被猫拖这么远,而且跑的那快,这猫劲也真够大的。</p><p class="ql-block"> 我喜出望外,但只见找回的肉已小了一圈,肉上沾满泥土,闻闻微微发臭,担心这还能吃吗?母亲说洗洗看,腐肉扣完,还剩着一半不到。母亲烧好了,宽心招呼着“俊超、锦标、小秀,肉烧好了,我尝过了,能吃,大家快来吃。”我将信将疑,一闻一吃。哦,还是原来的肉香!</p><p class="ql-block"> 金色的麦浪不见了,赤褐色的土地上棉苗正伸着小手舞着小腰。金黄色的猫也不见了,再也不知道它流浪到何处,也不知道猫还吃不吃肉。</p><p class="ql-block"> 2024.7.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