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星街的苹果香(散文诗)

游民

<p class="ql-block">六星街的苹果香(散文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走进六星街的时候,暮色正从那些湖蓝色的院墙上缓缓褪去。空气中漂浮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息——是列巴刚出炉的麦香,是烤肉摊上孜然与羊油的焦香,还是那些开得正盛的月季在晚风里抖落的芬芳?不,这些都不是。我忽然明白,那是苹果的香气,一种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甜味,它从砖缝间、从窗棂边、从每一个转角处飘散出来,缠绕着每个过客的脚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边形的街道在我脚下延伸,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1934年德国工程师瓦斯里的蓝图,如今已被时光和人群修改得面目全非却又恰到好处。维吾尔族的雕花木门挨着俄罗斯族的尖顶小屋,哈萨克族的绣花窗帘在汉族商铺的霓虹灯下轻轻摆动。六条主街交汇的中心,几个老人围坐着,他们中间摆着一架老旧的巴扬琴。琴声断断续续地飘来,让我想起歌词里那个叫索妮娅的俄罗斯姑娘——她的歌声是否也曾像此刻的暮色,温柔地覆盖过这条街道的每一块砖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循着琴声走去,路过亚历山大手风琴珍藏馆。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八百架手风琴,它们静默如沉睡的士兵。其中一架漆皮剥落的旧琴让我驻足,它让我想起狼戈歌里唱的:"那年我饮马来到了你的白毡房/我曾看到你弹着冬布拉"。这些乐器见证过多少相逢与别离?它们的簧片里是否还藏着某个夜晚的月光,某次拥抱的温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转过街角,一阵欢快的鼓点截断了我的思绪。一家小酒馆门前,三个年轻人正在表演——哈萨克族的小伙子打着达卜,维吾尔族姑娘旋转着艾德莱斯绸裙摆,俄罗斯裔的乐手拉着手风琴。观众里混着戴小花帽的老人、举着手机录像的游客、拎着菜篮的主妇。这场景让我想起歌里唱的:"多民族文化再坐下来听一听"。六星街的魔力就在于此,它让差异成为风景,让陌生变得亲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走进酒馆要了杯格瓦斯。邻座的白胡子老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问我:"你也闻到了苹果香?"见我愣神,他笑着指向窗外——那里确有一棵老苹果树,枝丫探进二楼的窗口。"但这街上早没苹果园啦,"老人啜饮着啤酒,"我们说的苹果香,是记忆里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的话让我想起狼戈的歌词:"儿时离开你正逢花开时/如今往事远了模糊了/我却忘不了苹果香"。六星街的居民似乎都患着同一种乡愁,哪怕从未离开过这里。他们的乡愁是对流逝时光的眷恋,对混杂身份的确认,对简单生活的回望。那个湖蓝色院墙的童年,那个列巴与烤包子同样香甜的年代,那个在六条放射状街道上疯跑的自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暮色渐浓时,我找到了那家传说中的面包房。阿力克桑德的孙子正在柜台后忙碌,烤箱里飘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斯拉夫面孔。我买了一个刚出炉的列巴,粗糙温热的外皮让我想起俄罗斯老人的手掌。面包房角落里,几个孩子围着老式万花筒叽叽喳喳,这画面与歌词奇妙重合:"儿时的万花筒里有野鸽在飞翔/这让我想起二哥和他心爱的弹弓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带着列巴继续漫步,街道开始变换颜色。蓝墙被灯光染成紫色,粉顶在暮霭中泛着橘红。游客多了起来,举着夸张的冰淇淋自拍,在馕坑前等待热腾腾的烤馕。商业气息随着夜色渐浓,但奇妙的是,六星街的底色始终未被覆盖。那些坐在门前聊天的老人,那些窗台上盛开的天竺葵,那些突然响起的冬不拉琴声,都在提醒着这条街道的深厚根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俄罗斯风情园附近,我听见了完整的《苹果香》。弹唱的是个戴毡帽的年轻人,他的声音不如狼戈沧桑,却多了几分明亮的忧伤。当唱到"你让浪迹天涯的孩子啊梦中回家吧",几个围观的中年人悄悄抹了抹眼角。我突然理解这首歌为何能唱红六星街——它不只是某个人的乡愁,而是所有离散与重逢的总和。那些修建六星街的德国工程师,那些迁徙至此的俄罗斯侨民,那些从草原走进城市的哈萨克牧民,他们的故事都在歌里若隐若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我坐在黎光街的长椅上。对面民宿亮着温暖的灯光,塔塔尔族女主人正在晾晒绣花桌布。歌里唱的那家卤肉店已经打烊,但香气还固执地停留在空气中,与苹果香奇妙地混合。我想起白天在薰衣草庄园看到的景象——成片的紫色花田在风中起伏,宛如时间的波浪。六星街何尝不是这样一片花田?每个民族、每种文化都是独特的花朵,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令人沉醉的风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离开前,我又经过中心广场。老人们已经散去,只有那架巴扬琴还留在长椅上。我忍不住轻轻按了几个和弦,琴箱里传出沉闷的共鸣。这声音让我想起狼戈说的:"湖蓝色的院墙,我生命里的院落"。六星街的每块砖石都是记忆的容器,每条放射状的街道都通向某个人的童年。那些苹果香、列巴香、卤肉香,不过是时光的诱饵,引诱我们回到最单纯的感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望六星街的灯火,我突然明白,所谓乡愁未必指向某个具体的地理位置。它更像是一种精神坐标,标记着我们与纯真、与包容、与多元共处的距离。当现代生活的洪流冲刷着一切差异,当全球化让每个城市变得相似,六星街固执地保持着它的六边形结构,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在伊宁的土地上静静绽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月光下,我轻声哼起:"六星街里还传来巴扬琴声吗..." 晚风送来隐约的苹果香,不知来自真实的果园,还是记忆的深渊。这香气将永远萦绕在六星街的蓝墙粉顶之间,等待每一个浪迹天涯的孩子,在梦中回家。</p><p class="ql-block"> 2025、6、2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