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买菜，一个付钱在前，一个提篮在后，是我们“夫妻双双把菜买”的固定节目。曾几何时，居家人家买菜，“篮崽哩”（多用于提菜蔬的小山竹篾编织的小篮子）有一只空碗，多是要买几块水豆腐回来。如今不要说几块水豆腐，就是再“水”的买卖，都不用带什么碗啊盆啊瓶啊之类的物件去，不是商家或小摊小贩智慧得不得了，而是那万能的塑料袋（俗称“油纸包”）可以包容一切。买菜归途，相遇邻居老太太，被其一眼识破小塑料袋里装的是水豆腐，并热心传道，特别交代某个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矮小老太太（俗称“老麻哩”）卖的水豆腐货真价实、比其他的要好吃。其实，生活才是人生的导师，不是英雄也经常所见略同。我们就是走过路过那卖水豆腐的老太太，凭直觉临时动议买了两块水豆腐。<br> <br> 一夜间千树万树梨花开，“供给侧”成了官方媒体热词、熟化为领导者的口头禅或政治用语。对于拿工资上班或在家照看孩子的男人女人来说，当前这敏感的所谓“供给侧”问题，其实就是卖家抱怨生意难做、又好又便宜的东西怎就卖不出去？买家感叹样样有卖、样样便宜，就怕口袋（俗称“豪包”）里冇钱！面对这“30年河西”这边光景，不是“过河人”真的难以想象“30年河东”那边是怎么的“供给侧”。不要说在“割资本主义尾巴”那架势下的物质匮乏，就是在划时代意义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N多年里，依旧是有钱的人买不到东西、没钱的人也买不到东西。姑娘为一块的确良花布急得直哭；小伙子需要一辆自行车当彩礼求爷爷告奶奶；就连火柴、洗衣粉和肥皂，没有熟人就可能“买黑市”——即国营商店里买不到平价的，被迫去私人店里买额外加价的。乃至到闹学潮的1989年，伴着秋风起还兴起了一股抢购风——毛巾毛线、床单被面、棉毛衣裤、袜子鞋帽，还有香烟洋火白砂糖，...甚至有以集体的名义抢购。清楚地记得单身的我禁不住蛊惑加入了单位团购分得一箱“洪都牌肥皂”。<br> <br> 唯有豆腐，有钱没钱都买不到的时候，没有人抱怨；可以抢购的年月，也没有谁抢购。不是提篮买菜的小市民不喜欢豆腐，也不是乡村百姓有豆腐不卖——在城镇豆腐小作坊兴起之前，哪一只菜碗里的豆腐不是乡村百姓的杰作呢？委实这豆腐不是想有就能有。首先是这黄豆，市场没有准入之前，江南双季稻区的乡村绝少有专门打出田地来种豆子，有灌溉条件的耕地必须种稻子，旱土首选栽插红薯，目的都是确保不饿肚子，即使有些边角地种了一垄半畦豆子，也是在黄熟前剥毛豆子当菜肴了，只有在双季稻的田埂上栽种的黄豆才会在中秋黄熟后收获、晒干，捶打豆荚打出粒粒豆子。一年仅有一季，分到家家户户的黄豆非常有限。如果不省着吃（当菜吃），小心过年必须“秧豆芽”（发豆芽）、“作豆腐”的那点豆子都冇得了。其二是豆腐不是想“作”就可以“作”的。“作豆腐”得有一整套的器具和基本的场所，一般农家都没有，或不需要、或置办不起。“作豆腐”是门技术活，一个村落也就只有一两户人家具有祖传的习惯，有些小村落甚至要到邻村去作豆腐。如果不是办酒席（俗称“做好事”）或“老了人”（即丧事）需要“作豆腐”，闲常断不会有谁家，仅仅是想吃豆腐了就要求这作豆腐的人家洗家什烧锅灶，人家也不会答应。一年到头，只有到了“年脚下”（近年关）才会家家户户排着队去作豆腐。这个时候，整个村落的上空弥漫着豆花夹卤水的独特香味，男女老幼都心领神会那是“过年”的味道了。<br> <br> 剔除豆腐本身营养好、口感好的因素，豆腐不常有，也决定了豆腐的可贵。难怪有好事者把占美女便宜比喻为“吃豆腐”。但乡村俗语“豆腐【hòuwù】去了【kìewìe】肉的【ǖogō】料”，却不是说这豆腐的高档或值钱，而是说真正把豆腐烧成一个好菜需要耐心和成本，几乎是一盘肉的代价。传说的麻辣豆腐或麻婆豆腐应该好吃，但乡村百姓还是最爱故乡的豆腐做法，类似菜谱上的“家乡豆腐”，又有其特别的做法，可以“农家小炒豆腐”名之。取新鲜水豆腐两到三块，打成两指宽的薄片，平摊油面锅底，小火烤黄皱面（俗称“煎”），再小心翻转煎烤另一面。一边煎一边围绕豆腐片细流淋油，还要摆摇锅子以受热均匀，小心锅底的烧焦而上沿的不到火候。有时锅小，或豆腐多，还得分两次煎烤才能确保每一片豆腐都均匀煎得外焦黄里白嫩。再佐以碎秦椒（干青都可）、蒜苗，下盐翻炒不几，加水煮沸即成。清香扑鼻，看着就觉得好下饭（下饭，是乡村百姓衡量菜好的底线）。如有肉末添加，无异锦上添花，或曰“豆腐炒肉【āoǖo】”，也就不是乡村百姓热衷的“农家小炒豆腐”了。所谓“去了肉的料”，主要还是费油，或者说这“小炒豆腐”看起来是蔬菜，其实所蕴含的油水与肉菜相当。<br><br> 生活中，“豆腐【houwu】去了【kiewie】肉的【ǖogo】料”，就是指完成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花去的精力或费用却不凡。例如，现在的乡村普通人家种菜，几乎没有谁先一年自己留种，次年育秧，都是想种什么买什么种子，想栽什么买什么秧（乡村习惯把苗叫做秧，如秦椒秧、茄子秧等）。路人看到有家菜园里新栽植的秦椒生机盎然，顺便就问这秦椒秧的来路，这菜园的主人可能是自嘲的语调，说这几根秦椒秧看是看得，就是“豆腐【hòuwù】去了【kìewìe】肉的【ǖogō】料”，还杳得（即不知道）结的秦椒什么样子。<div> 这“不敢骄傲”的含义，可能就是听信那卖秦椒秧的摊主说这品种好得很，所以明明知道要价高了些还是买了一大把，而一交流发现其他买的卖的都便宜得多，并且这秧看上去也没有明显高低乡村百姓，买一把菜秧，或小炒一个豆腐，都要留心留意，可能就是一种过日子的习惯，与有钱没钱、与有没有见识，应该没有太大的相关。道理很浅见，如今的信息开放，开得处江湖之远懂居庙堂之高，不要说“豆腐去了肉的料”常有，就是“豆腐渣去了肉的料”也不是没有见过。</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