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解结(上)——有温度的执法

寒峰

青溪县地处桂东南，与粤西接壤。由于地理和历史等各种原因，青溪与粤西同饮一江水，语言和民俗都基本一致。 入了夏，青溪便闷热得像个蒸笼，湿漉漉的空气裹着草木疯长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老旧的骑楼和蜿蜒的青石巷上。 陈一鸣是青溪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城关市场监管所所长，打小在这片骑楼巷子里长大，街坊邻居看着他穿开裆裤跑大，后来去首府南宁上了广西民族大学，最后通过公考又回到了青溪，穿上这身深蓝制服...... 陈一鸣今年三十五岁，去年，刚从县局执法股股长岗位调整到城关所担任所长。对城关这片商户和住户，陈一鸣熟得就像自己掌心的纹路。妻子林岚，县二小三年级1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温柔贤惠，是老街坊们眼中“陈师奶”。女儿曦曦，九岁，机灵得像只小画眉，就在妈妈带的班上。家，就安在学校后巷的老居民楼，推开窗，操场上那棵百年老榕树的绿荫仿佛能漫进屋里来。 日子像西江水慢慢流淌，只是陈一鸣这工作，时间像榕树须，看着长，一不留神就缠住了脚，让他对家人的承诺常常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点，转眼就蒸发了...... 今天，陈一鸣和前任所长老张搭档到骑楼街道开展日常巡查。老张是所里另一位老城关，上世纪八十年代，老张在广西工商学校毕业后进了清溪县工商局，一直在城关所工作，干了一辈子市场监管工作，街坊都亲切叫他“张叔”。为了培养年轻人，去年主动让贤，从所长位置退了下来，明年就要退休了。 两人刚拐进骑楼街，就听见“老王记粮油铺”方向传来尖利的吵嚷声，还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两人心想不好，赶紧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在骑楼转角，老王记粮油店窄长的门店前已围了一圈摇蒲扇、嗑瓜子的老街坊。玻璃门碎了一地，黄褐色的油污混着玻璃碴子淌到湿漉漉的青溪板上，散发着劣质塑料烧焦的哈喇味。店主王伯，是陈一鸣父亲当年在县国营松脂厂的工友，上世纪九十年代国企改革下岗后开了这家粮油铺，一直经营至今已有三十年。王伯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汗衫，正气得脸红脖子粗，死死揪着住同一条巷尾的肥珍的胳膊，唾沫星子横飞：“阿珍！你个死女包（丫头片子）！敢来我铺头搞搞震（捣乱）！你米乱咁讲（不用胡说），我啲油清清白白！” “清白你个死人头！” 肥珍嗓门又尖又亮，毫不示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裂开的塑料油壶，“王伯！你老眼昏花啦？睇清楚！昨日正（才）从你呢度（这里）买的油！今朝倒出来就一股老鼠屎味！我个孙食咗用呢啲油炒嘅菜，屙呕屙泻（上吐下泻），仲（还）系县医院打住吊针啊！你个黑心肝嘅！赔钱！唔赔我同你冇（没）完！” 她一边骂，一边朝围观人群里的熟面孔喊：“李姨！七婶！你哋（你们）帮评评理！我阿珍系唔系（是不是）乱咁讲？” “系啊王伯，阿珍不溜(一向)几老实㗎”“一鸣啊！你来得啱（正好）！你哋真系要好好管管市场，食品无小事，人命关天！” 老街坊们七嘴八舌，既是劝架，也是给陈一鸣递话。 王伯气得直跺脚：“肥珍老实？老实个鬼！陈一鸣！老张！你哋来得啱！你哋知嘅（知道的），我老王记开咗（开了）三十年，几时卖过坏油？分明系佢（她）自己存坏咗（坏了），或者炒菜唔干不净（不干净），赖我铺头！佢就系想讹我棺材本！” 陈一鸣和老张拨开人群挤进去。两人后背的制服在闷热中早已湿透。陈一鸣亮出工作证，先喊了声长辈：“王伯！阿珍姐！收声（闭嘴）先！有乜嘢慢慢讲！我同张叔系来解决问题嘅，唔系（不是）来睇你哋打交（打架）嘅！” 老张默契地打开了执法记录仪，镜头扫过狼藉现场和几张熟悉又激动的面孔，叹了口气：“老王，阿珍，冷静啲（点），都系老街坊，有嘢（有事）慢慢倾（谈）嘛。” 肥珍像见了主心骨，立刻调转目标，一把抓住陈一鸣的手臂，由于用力过猛又急促，指甲都几乎嵌进去：“阿鸣啊！你来得啱啦(正是时候)！你要帮阿姐做主啊！王伯佢卖坏油害我个孙啊！你睇睇（看看）！”她掏出皱巴巴、盖着“老王记”红章的油票，又翻出手机里孙子的病历照片，几乎怼到陈一鸣脸上，“你知㗎，我个孙肠胃几乖（多好）！唔系（不是）佢啲坏油，点会（怎么会）咁先（这样）！” 王伯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对老张吼：“老张！你来评评理！我啲油系前日正（才）入嘅大厂货！桶桶都有合格证！就系用呢种（这种）胶壶分装方便街坊，几十年都系咁做㗎（这样做的）！几时出过事？佢分明系自己存坏咗，或者炒嘅菜唔新鲜，赖我！鸣仔！你细个（小时候）都食过我铺头啲油炒嘅菜长大嘎！” “你含家铲（骂人话）！明明系你啲油有问题，赖我啲菜唔新鲜？” 肥阿珍气得七窍生烟，一跃而起就要扑过去抓王伯。 “够啦！停手！” 陈一鸣和老张同时提高声音，王伯与肥珍双方愣了一下，都停手收声。陈一鸣皱着眉，小心避开碎玻璃，走到油污前蹲下，用手指蘸了点油污，凑近闻了闻。一股浓烈的哈喇味直冲脑门，还混着塑料高温分解的怪味。他眉头锁得更紧了，抬眼看向王伯铺子里堆在靠墙货架下的那几个同样廉价的塑料壶，那里光线昏暗，闷热潮湿。 老张用身体隔开两人，执法记录仪重点拍摄油壶碎片、油污痕迹以及货架下那些积着灰的塑料壶。“老王啊，”老张摇头，“讲过你几多次（多少次），呢啲（这些）胶壶唔得（不行）嘎，又焗（闷热）又潮湿，油点会（怎么会）唔坏？” 陈一鸣站起身，看着王伯，语气带着晚辈的无奈和执法的严肃：“王伯，唔使（不用）讲咁多（这么多）了。呢种胶壶，根本唔系（不是）装食用油塑料做嘅！国家有规定，要用食品级的桶！你堆系（堆在）墙角落，又焗又唔通风（不通风），我地哋青溪嘅‘夏天咁（这么）湿热，油唔变质就奇（奇怪）了！ 　　 陈一鸣拿出《现场检查笔录》和《询问通知书》，大声而清晰地说道：“王伯，阿珍姐，大家都系（是）老街坊，唔使搞到咁僵（这么僵）。但食品安全系大事，冇得倾（没得商量），细路仔（小孩子）嘅健康最紧要！根据规定，王伯你嘅行为已涉嫌违法，接受调查，如最终查实了要罚款，并停业整改，仲要（还要）支付阿珍姐孙子嘅医药费。阿珍姐，你都要跟我哋返（回）所里做个详细笔录，提供单据。张叔，麻烦联系所里的小李带器材过来取样，封存呢啲（这些）物证。” 王伯一听“停业”、“罚款”、“垫医药费”，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阿鸣…你…你咁（这样）搞王伯…” 胖珍虽然对处理结果满意，但听到自己也要去所里，又急了：“我个孙仲系（还在）医院！我......” “阿珍姐！”陈一鸣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呢边（这边）都要（也要）配合调查，你可以叫家里人先去医院照顾你孙子，哦，对了，交医药费有问题未？可以让王伯垫住先，你写张收条比企（他），最后看调查结果定责。 陈一鸣又转过身问王伯：“王伯，钱周转得过来未？如果有困难，我帮你垫住先。”“哦哦哦，呢个冇问题，但系，肥珍你要我写翻张收条比我，最后系边个嘅责任仲未知……” “仲使问阿计(这不明摆的吗）！就系你嘅责任！”肥珍跳起了指着王伯大声嚷嚷。 “好了好了，再闹落去（闹下去），大家都冇着数（没好处）！”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王伯虽心有不甘，但颓然低下头。肥珍张了张嘴，恨恨地瞪了王伯一眼，最终也没再撒泼，只嘟囔一句：“睇在（看在）阿鸣份上......” 老张留下等所里的同事来取证。陈一鸣则带着王伯和胖阿珍，在老街坊们“阿鸣你慢慢搞掂佢哋（搞定他们）啦”、“王伯你以后真系要改啦”的议论声中向所里走去。 ……（未完待续) 鸣谢豆包提供AI配图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