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如今经济持续下行,都说守店比守寡还难,可若与那些战场守阵地岁月相比,这“难”字恐怕要添上三分血色。巴掌大的阵地上,硝烟从未真正散尽,我们的活动范围除了猫耳洞,就是堑壕。越军并非日日来犯,也不是天天有仗要打,战火却如悬顶之剑,冷不丁便落下一阵密集炮火,或是“叭叭叭”几声狙击枪响,直教人神经紧绷,每一寸空气都裹挟着生死未卜的窒息感。</p><p class="ql-block"> 思想政治工作,向来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提起它,人们总不免想到激昂的爱国主义与革命英雄主义教育,这些高大上,在临战训练时早已讲了无数遍。然而,真正踏入阵地,刺刀出鞘直面生死,再空谈口号便显得苍白无力。此时,“以人为本”成了凝聚军心的核心,“守住打赢”是压倒一切的使命。思想工作必须扎根现实,从战士们最迫切的需求出发,将每一句话都熔铸进硝烟弥漫的战场实践中。</p> <p class="ql-block">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老话在阵地上得到了最惨痛的验证。那段日子,零星炮火与冷枪偷袭如附骨之疽,让各个阵地接连出现无谓伤亡。听闻营部刘军医在如厕时不幸遇袭,3排的王剑飞排长也被狙击手打伤。血的教训让上峰迅速做出部署,下令“高筑墙,多钻洞”,战士们日夜奋战,将堑壕外沿垒得更高更坚实。</p><p class="ql-block"> “全国一级战斗英雄”“英雄指导员”钱富生在英模报告会上说:我在战场上,思想政治工作主要给战士们讲防炮。这话听起来感觉有点逻辑问题,却是关乎生死的硬道理。流弹炮的尖啸、迫击炮的闷响、加农炮的轰鸣、火箭炮的呼啸,每种声音都暗藏杀机。战士们必须学会从炮弹破空的声速中,精准判断落点,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好防护。尤其是空中爆炸的杀伤力,往往防不胜防,令人谈之色变。 </p><p class="ql-block"> 每当越军炮火如骤雨般倾泻而下,通信员张宏斌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目光坚毅地向我请示:"排长,我出去查看!"话音未落,他已攥紧冲锋枪,随时准备冲向硝烟弥漫的阵地。我点头示意后,报话员叶敏立即进入作战状态,稳稳拿起步话机,声音清晰而有力:"各哨位听令!全体人员迅速进入猫耳洞隐蔽,并注意观察,发现情况实时报告!”</p><p class="ql-block"> 有时,出于对同志们安危的深切牵挂,我会迅速扣上钢盔,带着张宏斌沿着蜿蜒的堑壕,逐一巡查各个哨位。我们猫着腰在泥泞的战壕中穿行,仔细确认每个哨位的防护情况。与此同时,指挥所的指挥重任暂时托付给张指和孙副连长。</p><p class="ql-block"> 张伟山指导员是个马列通,除了讲马列、毛选,还讲历史、文学,还谈爱情……盘腿而坐,点上一支烟,便能从天文地理聊到古今中外。排指的小叶和小张听得入迷,眼中满是崇敬。他满脸胡茬的模样,让大家打趣地称他“张克思”。那些漫长的战地时光里,他的侃侃而谈,成了大家枯燥生活里的一抹亮色。</p> <p class="ql-block"> 日复一日的战地生活,写满了艰苦与清苦。一张旧报纸能被翻得卷边,哪怕边角磨出毛絮,也要翻来复去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看遍。不知是谁,抢来一本金庸的武侠小说《乾隆秘史》,其实就是《书剑恩仇录》,被众人视若珍宝,争相传阅。书是A3纸杂志造型,应该是个盗版。纸张在无数双手间变得脏兮兮,却无人在意。当看到陈家洛以百花错拳对阵周仲英处:“只见陈家洛擒拿手中夹着鹰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绵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时已是太极拳,诸家杂陈,乱七八糟,旁观者人人眼花缭乱。”发现下面半页纸被谁撕了,急得抓心挠肝。这份心心念念的牵挂,直到下阵地后,在砚山城书摊上才终于寻得答案。</p> <p class="ql-block"> 潮湿闷热的空气裹着硝烟凝滞在阵地上,成了蚊虫肆虐的温床,老鼠也愈发猖獗。上峰配发的草绿色防蚊帽,模样酷似养蜂人的护具,每到入夜,我们便将它套在头上,权当抵御蚊虫的“钢盔”。有天夜里,副连长孙喜岳突发奇想,把一顶防蚊帽倒挂在指挥所的水泥横梁上,特意留出个小口。按照想定作业,小马灯一灭,大伙齐刷刷钻进防潮被,屏气凝神装睡。窸窸窣窣的嗡鸣声逐渐聚拢,突然“啪嗒”一声闷响,有了,小张像离弦之箭窜出去,猛地收紧袋口。那一刻,众人的兴奋劲儿不亚于逮住敌方俘虏,昏暗的月光下,几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孩童般的雀跃。</p> <p class="ql-block"> 80年代中期,港台流行音乐开始席卷大陆,要多火有多火。阵地上除了前面说的邓丽君《何日君再来》和江玲《男朋友》磁带外,还有急智歌王张蒂的现场问答和谭顺成、谢玲玲的对唱《水仙花》。磁带翻来覆去地播放,声音渐渐走调,电流声“兹啦兹啦”作响,像极了老唱片卡壳。即便如此,都快没电时大家仍舍不得停下,总要用力拍两下录音机,或是晃晃电池盒,作番抢救,盼着能再续片刻旋律。每当这个时候,小叶总是拍着胸脯保证:“过两天找通信连的老乡要几块单元电池!”</p> <p class="ql-block"> 打牌是指挥所最主流的娱乐项目,5个人4个人上,1人轮空休息,或处理事体,或搞好服务,那时还没发明打掼蛋,清一色的2对2打80分升级。副连长孙喜岳是个地道的军事干部,打仗非常勇敢,指挥是把好手,就是有点《亮剑》里李云龙的土匪作风,性格刚烈,脾气暴躁,动不动训人,牌桌上当然训对家的比较多。有时输了来火,把牌一扔,到指挥所外面抽闷烟。每天牌局从下午2点左右开始,直到凌晨2点收队。这时,我带着小张到阵地上转一圈,检查各个哨位值守情况。兄弟们在阵地上时间长了,警惕性难免有些弱化,每晚除了想家数星星,就是四眼相对兵看兵,加之身心疲惫,哨兵打瞌睡的情况有点多。“越军特工摸上来怎么办,不要命啦?”“排长,您看,我手上,来得及就打,来不及就拉。”原来他们手里紧紧握着颗“光荣弹”(82-1型无柄手榴弹,临爆时间只有1秒),随时准备跟敌人同归于尽。我既心疼又着急:“别跟我老子总想着同归于尽,就这么点出息,好好守住哨位,家里爹娘还等着咱们回去尽孝呢!”</p> <p class="ql-block"> 查完哨回到指挥所,他们已将罐头打开,昏黄的灯光下,大家吃完就开始读家书和睡觉。</p><p class="ql-block"> 那些在炮火中坚守的日夜,那些在绝境中寻找希望的瞬间,如同战地黄花,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绽放出最动人的芬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