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总的江湖》

田云

糖总的江湖

糖总，男，一岁，活泼好动爱说话，除了玩得特别累后四仰八叉躺在沙发打呼噜时较安静，平日总爱哼哼唧唧，经喉管挤压后发出的声音嗲味十足话还多。黑鼻头上滴溜着一双乌黑的大眼，总爱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赶上我化个漂亮的演出装，它更是看得仔细，歪着脑袋左右打量个不停，好像怎么也看不厌，看着看着便羞涩地低下头，没一会又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斜眼偷偷瞄我，咧着嘴似笑非笑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偶尔夜里做梦打呼噜，动静还挺大，手划脚蹬，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这厮正在梦中疯玩还是遇见了哪位狐朋狗友？时而似人非狗，时而似狗非人，有时连我自己都会恍惚，这厮究竟是狗还是人？

没错！糖总，小名糖糖，确实是陪伴了我一年的公狗。

公，雄性也，这货雄性特征明显，三个月大时，身下那玩意明显大于别的狗狗。买它的时候老板特意将它藏在里屋，故作神秘地说是纯种，不太想卖。一窝小狗中属它叫得最欢，好像迫不及待要跃出笼子，请求我快点把它带走似的。几只狗狗中属它颜色最好看，全身棕红，毛色卷曲发亮。老板反复强调，爱叫的狗狗最聪明，智商最高，还是智商这玩意听起来靠谱，于是二话没说买回了家。

我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小时候家里前后有出场，三只鸡被我取过不同的名字，它们都喜欢粘着我玩。记得有一只最调皮的鸡死的时候，我用敲盆的方式努力拯救它，最后还是没能救活，为此我难过地哭了好久。初中时捡回一只流浪狗，放学回家时小狗已被妈妈送走。一直觉得，人的一生如果没有狗狗陪伴算不得完美的一生，尤其是看了《忠犬八公》的电影后，更坚定了养狗狗的决心。如今，孩子上大学，养了几年的母猫扛不住寂寞找男朋友去了，生活一下子变得过于安静，是到了圆狗梦的时候。

欢天喜地领它回家是在国庆长假，有充分的时间和它建立革命感情，有足够的精力培养它定时定点排便的好习惯，打算理论结合实践先百度相关知识，再请教公园里资深的狗爸狗妈。按老板的意思，先买个笼子关它两个月，最好放洗手间，吃喝拉撒全在笼里解决，未来的日子不怕它不听话。可实践证明，事情并不是说的那样简单。当你接近它时，它会表现出无比的欢喜雀跃，对你的离开，会用刺耳的叫声表示极大的不满和不舍，显然，这牢笼教育不利于家庭团结，更不利于邻里和谐。将这样小的生命关在如此冰冷的铁笼，既不人道也不狗道。于是我决定不顾老板嘱咐，放它出来，散养！离开牢笼的那会，它撒丫子在家里四处跑动，一会嗅嗅这，一会闻闻那，抱着我一顿狂舔，对它来说，我是解救它的恩人，这百多平的屋子便是它的快乐王国，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由奔跑更最痛快的事了。

有进就有出，吃了就要喝，喝了就要拉，小狗狗和奶巴子一样，这一前一后，上进下出，一天下来不计时间，不计次数，狂轰乱炸一下子让我傻了眼，我试图掐准时间摸索点规律，发现全是徒劳。它可以随心所欲就地解决，客厅厨房洗手间阳台，高兴在哪撒就在哪撒，还没等你来得及诱导它进卫生间，它一撩后腿便已完事，然后接着在留下气味的地方干不该干的事。

这下可愁死我了，感觉自己真的是闲来无事找罪受。除味消毒拖地擦洗，什么洗手间铺报纸，导尿剂，除味剂等等，该想的招都用了，它依然我行我素，不听指挥。无奈之下，我决定给它点颜色瞧瞧，让它知道唯有随地大小便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事！我拿起一根竿子，用力敲打它留下证据的地方，用最大的吼声表示强烈抗议，它先是被我的架势唬住了，几招下来，发现我光打雷不下雨，根本没什么可怕的，继续挑衅似的撩它的后腿，而我却被自己的吼声累个半死。看样子，这是逼我动真格的节奏了！洒家一眼瞪，刷起袖子抡起胳膊高高扬起巴掌…

只见它，卷起小尾巴，蜷缩在洗手间角落，浑身瑟瑟发抖，抖动频率还不小，不时投来乞求原谅的眼神光，低着头装做世界上最无辜的可怜状。明显是伪装！不能心软！我借着刚才的气势狠狠甩了过去，这几巴掌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它的肉屁股上。

嘿！手感还不错！

揍它的一瞬间，它闭上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两只眼睛怯怯地盯着我，狗腿还不停地打着哆嗦。它知错了，行吧，既然知道错了就改，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唉！其实狗狗很可怜的，可能两岁的孩子还很糊涂，而两岁的狗狗却什么都懂了。也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世托了狗身，吃饭只能嘴拱碗，想说话却不能言语，落户好人家虽有吃有喝却没了自由，有自由的狗狗要么在外流浪，要么在垃圾堆里刨吃食，夏天蚊咬浑身臭，冬日寒风刺骨没暖窝，稍不注意小命不保，说不定第二天变成了人家桌上一火锅。看着它悔过的样子，觉得仿佛是自己前世未了的缘，如果没有因缘， 它又怎么会像个孩子一样日夜厮守在我的身旁？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重复着，它慢慢变得乖巧懂事来，我不敢想像自己哪来的如此耐心。现在回想，国庆的那七天以至后来的几个月，我的注意力全盯它屁股上了。

它却是我极好的玩伴，有它在家，人是不得空闲的。从清晨一睁眼，它就开始表现出对我极大依恋与热忱。走路时，它就像我的影子，屁颠跟跟着我。假若我偶尔想抚个琴弹个筝啥的，它必是那位个最忠实的粉丝，趴在我的脚边认真地听。我若是低头专注看手机，它会伸出爪子划拉我，示意不要忽略它的存在。有时候，为了表达对我的喜爱，还会突然袭击的来个吻。自己舔完爪子，还不忘给我也舔个干净，这是在给我洗手呢？同坐沙发看电视，它会主动请求我的抚摸，顺势躺个肚朝天，表示要摸就摸小肚肚，不论轻重随便挠它几下，它都眯着眼表现出极为心满意足的神情，有它在身边，不会闲着无事，孤独自然了无踪影。

随着糖总长大，慢慢地我发现它不像纯种泰迪，和人家的泰迪长得不太一样，除了颜色稍好看一点，毛发越长越直，鼻头大且黑，腿短还粗，形象极为潦草。我问老板，当初该不是拿个串串忽悠我？老板说这是尴尬期 ，长一段时间再剃个胎毛，必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虽半信半疑，但心里想的是，串串就串串吧，拿任何再纯种的狗狗跟我换，我也不换了，因为我的糖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帅气男孩。

开始闯江湖是糖总四个月大左右，公园里聚着一大群狗爸狗妈，一来二去大家因狗狗成了朋友。大人们闲侃"育儿"经验，狗儿们在旁打打闹闹，一幅母慈子“笑”的场面好生和谐。大家都把自己的爱狗当孩子养，所以问人是一般都不问“公”或“母”，只问是男生还是女生。每天准时准点绕着公园走路锻炼身体的同时，狗狗在草地里将便便排得干净利索，可谓一举几得。久而久之，不管多忙，遛狗便成了每天必需的日程。

公园狗狗多，大草坪是它们玩乐的天堂，去得多了，它对公园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我也不担心它迷路跑丢。由于活泼好动，它就像狗界里的社牛，小的不欺，大的不惧，和谁都玩的好，来来往往，不久它便成了那里的王，狗爸狗妈也都叫它糖总。

白天老关在家里养的狗狗，特别珍惜与主人一起出来玩的机会，每次去公园的路上，糖总都表现出无比兴奋，一路欢叫，蹦来蹦去，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更是迫不及待，激动得恨不得直接从车窗飞下去，性子总是那么急。俗话有说，七岁八岁狗也嫌，是形容调皮的小男孩。七八个月大的狗狗，正是七八岁的小男生期，糖总生性调皮，加之我对它宠溺有加，比一般狗狗更自信淘气，个子虽小，玩起来比谁都欢，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不管体型多大个的狗狗，它都爱主动追打厮闹，但不管怎么疯玩，它决对不会去咬人或伤害其它狗狗，因为，我一直拿它当人养，人是不会咬人的。

人的世界分男女，狗的世界也是异性相吸，有玩伴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有爱情，有爱恨情仇定有是非纷争。发情的狗狗来公园玩，目的很明确，尤其是公狗，只要母狗经过，那些公狗必定眼冒绿光，一拥而上，男生们也常常会为一只漂亮的花母狗撕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遇见心仪的母狗奋起直追，为了爱情连家都可以舍弃日子也是有的。

"孩子"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恋人"，不再把我这"妈"当"妈"了。一天清晨起床，我发现大门敞开着，出现曾经养猫时同样的状况，糖总不知去向，它抓开大门锁，寻它的爱情去了。我一阵冒汗，赶紧按车钥匙，它是熟悉我车锁声的。每次只要车锁声响，它会以为我要出门，会不顾一切回家追赶我的脚步。锁车门声既是喊它上楼吃早餐的提示，也是催它回家的信号。它很聪明，每每车锁声刚落音，它会一下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三两步上楼回家，这时肚里已排得干干净净。以它的智商让我这样省事，自己溜自己，尤其可以让我在寒冷的冬天睡个好早床，我多次为我们之间达成的某种默契暗自得意。

眨眼糖总一岁，身体更壮实起来。每天清晨它照例自行楼下溜哒，偶尔按车锁没有反应，我知道它去楼旁的广场溜哒去了。广场离家近，无需我开车去那么远的公园，这里已有很多它熟悉的玩伴，有它的江湖，只要不跑远，记得回家的路就好，我劝自己不要担心，心里仍隐隐不安。一天早上，快到我上班的时间，按车锁没见它回，找到离广场稍远的路边才发现它，这货跑的够远的！只见大小的车辆不时从它身边呼啸而过，它耷拉着脑袋急急地往回走，浑身湿漉漉的，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情形是吃了败仗，战争还较激烈，为了花母狗的爱情？所幸的是，它还知道回家的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后来的一天，我着急上班没时间找寻出门玩耍的它，以为它会在我下班时乖乖地坐在楼下等我，可我中午和下午下班，都没见着它的踪影。我反复绕着它经常去的地方，小区内，广场旁，周围所有的道路，问路人，邻居，朋友圈， 菜市场所有卖狗摊主……没有它的任何消息，空气出奇的干燥烦闷，它去哪儿里？我一遍遍抹着淌汗的额头，一种不祥的预感频频袭来。

是它﹣---﹣我的糖糖儿！它就躺在花坛旁的小树下，这是我往返无数次经过的花坛啊。糖儿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安静躲在那里，你是在和我捉迷藏吗？那么亮眼的棕红色，为什么我就没看见？你究竟等了我多长时间？为什么不闭眼？为什么乌黑的眼没了光泽？是在等我来救你吗？你听到我的车笛声了吗？你是在追赶花母狗被车撞了吗？最后的那一刻，你该是有多疼？我明明是多次经过这里的，我这是聋了吗？为什么就没有听到你的叫声？你着急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相伴到老吗？你为何来去这样匆忙？你不想做狗，忙着重新去投胎了吗？你在这里，你的灵魂又飘向了何方？就在那个车来车往的下午，我的糖糖真的离开了我，干脆利索得让我来不及多抱抱它，只有阳光下发亮的棕红毛发永远定格在记忆里。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我把它葬在小区旁，左边是广场，右边便是家。

从此，我的相册里再也没有添加一张糖糖的新照片，那些和它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已经成为了回不去的过往。偶尔路过它身旁，我会想念，想念它曾经对我的依恋，信赖，撒娇，还有保护，那些令我头疼的汪汪声，都成了岁月里不可复制的片段。

唐总的江湖随着它的意外消失了，至今，它快乐的影子时常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时常会把现在身边的小狗喊成它的名字。

愿念到的所有地藏经都能回向它，愿来生不再是狗。时过境迁，我仍想念和它在一起的时光。

2017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