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的背影

无为

<p class="ql-block">傍晚时分和老伴在秋月湖散步的时候遇见了石老。</p><p class="ql-block">石老是我的老上级、老前辈,一九五二年人,行伍出身,一米八的大块头,肩膀和胸膛宽厚的像一堵墙,脸膛略显赤红色,眉眼是慈眉善目的那种,一说话就带着和蔼的笑,与我想象中的严肃刻板的军人气质严重不符,相符的是他务实、勤恳、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工作样。</p><p class="ql-block">石老是在县长级干部的任上退下来的,我和他工作上的交集有二十多年。</p> <p class="ql-block">初识石老是在县里的一个建设项目上,彼时可以民工建勤,他在项目上任指挥长,我是业务部门抽调来做具体业务的技术员。</p><p class="ql-block">石老和我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小伙子,技术上一定要认真仔细呀,你错一点点,老百姓可要白流半天甚至几天的汗哦!”。说完一转身,把背影留给我,墙一样的身影也带走了一阵风。</p><p class="ql-block">石老说话时很特别,宽厚的嘴唇敞开了慈祥的笑容,眼睛也弯成了两个半月形,音量像是一个年长的老人,低沉且有穿透力,音质是那种带有明显南部山区口音的醇厚,那音色至今回想起来依旧萦绕于耳,教诲如初。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石老的性格:和善开朗、严肃认真。也正因为这句话,我业务上很认真、仔细,整个项目下来没有半点技术数据上的差错,乡镇民工建勤的老百姓们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早早地回家置办年货了。</p> <p class="ql-block">或许是初识的印象很好,后来在县里一个重点项目上石老推荐了我。彼时那个重点项目被市里的一个领导盯上了,要求限时完成,否则就要“摘帽子”。县里很着急,按项目当时的进度正常情况下是不能完成的,项目上的技术人员也没能拿出有效的解决办法,时任分管副县长的石老推荐了我。</p><p class="ql-block">当时我在外县负责一个项目,正是抢进度的关键时期,接到县里通知我丝毫没有犹豫,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后立即赶赴县里重点项目工地现场,查看施工现场、了解施工队伍能力、分析工料机筹组,及时给项目领导制定了限期完成任务的方案,领导采纳了方案并在限期内提前完成了任务,我也因此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与认可,到了一个重要部门工作。</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才知道是石老推荐了我,有一次在向石老汇报工作时提及这件事,并向石老表达了感谢和感激之情,石老依旧敞开他宽厚的嘴唇,慈祥和微笑在他脸上荡漾,依旧是那种很有穿透力的低音炮:“小伙子,很不错嘛,以前负责一项具体业务干得很认真,现在负责一块业务更不能掉以轻心,你错一点点,全县可要浪费很多哦!”说完依然是把背影留给我,又去忙其他的工作了。</p><p class="ql-block">我诚惶诚恐,还好没有辜负石老的期望。</p> <p class="ql-block">石老退下去时,依旧开朗和善,全没有老干部退下去的那种不适应,他与左邻右舍的老头们打得火热。带有露珠的晨光里,常见他们提着菜篮归来的矫健身影,他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低音炮似乎比以前更加高昂而爽朗,即便归来时买了一条小萝卜头,依旧会在他菜篮子里欢快的跳跃,其他的老伙伴们也是不同风格的笑声,各自的欢快在各自的菜篮子里荡漾,只是他们的头发早已灰白,在晨光中闪着耀眼的光。</p><p class="ql-block">有一次碰见他时他正手提着一棵白菜,白菜在他手指间荡秋千一样晃悠,晨阳穿透树叶,把耶稣光洒在那棵白菜上,也洒了石老一身,显得他的脸愈加赤红,笑容也愈加灿烂。寒暄了几句之后,低音炮响起:“小伙子,听说你到某单位任主职了,很不错嘛,要干好哈,你错一点点,单位损失可大啦!”说完继续晃悠着那棵白菜,背影已经弥漫在耶稣光的光晕里。</p><p class="ql-block">我自然不敢不认真,因为低音炮始终在我耳边回响,直至我从岗位上退下来。</p> <p class="ql-block">每一天的光阴都是从明媚的晨光中开始的,都会经历温润的朝霞、灿烂的阳光,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仿佛时光就快了许多,一转身,夕阳就带着恋恋不舍的光芒隐没在天幕中。</p><p class="ql-block">当暮色将秋月湖染成琥珀色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蜿蜒的堤岸上踟蹰,但又不是十分的熟悉,分明比我熟悉的身影瘦削了许多。</p><p class="ql-block">“那是不是石老呀?”我对老伴说。</p><p class="ql-block">“不是吧?石老有那样瘦?”老伴对着光影里的身影将信将疑。</p><p class="ql-block">走近时,的确是石老。</p><p class="ql-block">光阴分明将他整个压缩了一大圈,这位曾如城墙般巍峨的老上级,此刻在斜阳里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单薄。但眉眼依旧是慈祥的,赤红的脸膛像是被光阴抽走了些许红晕,堆叠了不少沟壑在上面,但丝毫没有掩盖住他和蔼的笑意。银发在逆光中闪着冰晶般的光泽,让我恍然惊觉,距离初识时,已隔了三十载春秋。</p> <p class="ql-block">见我疑惑,他朗朗地一笑:“最近做了个小手术,瘦了许多,还好恢复得不错。”</p><p class="ql-block">我急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依旧很宽厚,依旧很温暖。我的眼睛似乎有些朦胧,也分明感受到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原来饱满的肌肉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发干,皱皱地依附在手背上。</p><p class="ql-block">“石老,我也退了。”我咽咽地附和了一句,但立刻被他的低音炮打断。</p><p class="ql-block">“退了好哇,你有技术,有爱好,退了也不会寂寞!”</p><p class="ql-block">他笑着,又寒暄了些无关紧要的时政,末了补充一句:“不让喝酒多好呀”,又握了一下我的手,把背影慢慢地隐在夕阳里。</p><p class="ql-block">那个昔日强壮的体魄在岁月的打磨下,终究不知道在哪个时间节点里被病魔钻了空子,让人不由得感喟:只有在夕阳下依旧坚挺的身躯才是庆幸的人生。</p><p class="ql-block">我望着这个昔日伟岸而今萧瑟的背影,在夕阳下愈拉愈长,最后隐没在路的尽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