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村轶事】穷乡（小说连载三十五）

徐堂忠（草根作家）

酷暑，大地被太阳烤得冒烟。

烟雾缭绕的乡政府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显得非常森严，除一把手陈书记在地委党校学习外，高山乡全体乡干部都屏声静气地伸长脖子等待着“刮胡子”。主持工作的刘乡长，额头上开始冒出一些细碎的汗珠，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各种目光投在他的脸上，他略显衰老，但脸色仍有光泽。无疑，县纪委贾清连书记的讲话正刺在了他的痛处，从贾书记的口气和脸色看，他对乡里的工作很不满意，而且还有些气愤。

“身为贫困乡的一乡之长，一年十几万元的吃喝数字引不起你的足够重视?有气魄，有胆量啊!”贾书记板着脸，瞪着双眼从刘乡长脸上慢慢移开绕场一周。然后提高嗓门大声吼道：“你们的党性哪里去了!啊?”

一个小小的不入品的乡长，在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面前，这一惊吓非同小可。

刘乡长尽管历任过文化专干、乡政府秘书、副乡长、乡长等职；在县里几个乡镇风里雨里奔波了十几年，但此时此刻，还是免不了出一身冷汗。是啊，眼下党风廉政建设越抓越紧，在这个风口上那西山乡的胡乡长不是被撤职了吗?他一紧张反而急出点灵感来了。他暗示李副乡长去给贾书记倒茶水。这时，众人都如梦初醒地睁开了眼睛。原来，大家都集中精力闭上双眼在挨贾书记的训导，连看都不敢看贾书记那威严的面孔一眼。贾书记的水杯喝干多时了，他不时地拿着空杯喝着。却没一个人注意到，经刘乡长一暗示，李副乡长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赶紧站起来去提热水瓶为贾书记续水，贾书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接过热水瓶就自己倒。

“贾书记，让客人自己倒水，多不好意思呀!”刘乡长说着，急忙抢过热水瓶很机灵地摇了摇，一手缓缓地拿掉壶盖，把水欲往贾书记杯里倒却又吃惊地停住了，很抱歉地说“这水沉淀物太多，不能喝，我想办法去弄点干净的来。”说着，一挤眼示意李副乡长同他一起开门出去了。

刘乡长走了。贾书记不得不暂停讲话。

全县的乡镇干部们对县里其他领导并不怎么畏惧，只是担心县纪委书记贾清连查到头上来，大家心里明白，乡里的工作大查大问题，小查小问题，不查没问题。高山乡的头头脑脑们久闻贾书记大名，却是第一次交手，眼下一些无人知晓又见不得阳光的事如果被他一一翻到桌面上来，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刘乡长怎能不惊慌呢?

高山乡是全县有名的贫困乡，穷得连跑出一条狗来都是夹着尾巴，走路摇摇晃晃的。农民耕地没牛，用人力拉。学校买不起粉笔常停课，老师上访要工资。山上的树砍光了，乡政府年年被评为林业工作先进乡；计划生育工作更是年年在全县夺魁，山里小姑娘一长成就远嫁他乡，留下一大串后生讨不到老婆当光棍；全乡人口净增率连续8年出现负增长。以往，乡政府为了应付一年一度的双文明考核，一方面在统计报表上造假，骗取县里下拨的年度奖金；另一方面发挥“吃喝”的威力，取得了一个个不小的“显著成绩”。年复一年，仅在陈书记的小舅子开的“山珍餐馆”乡里就欠下餐费十几万元。去年乡政府被小舅子告上法庭，乡财政没钱，只好将乡农技站一栋二层楼房和乡政府一辆小车抵了债。今天，在县纪委贾书记面前，这个“开拓的领导班子”却束手无策了，听了贾书记刚才的一番话，大家就预感到形势不妙。

就在刘乡长提着一壶水进会议室的时候电突然停了，密封的空调会议室里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刘乡长脸上露出了难以觉察的微笑。“噢，怎么停电了?”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有人埋怨这鬼天气热死人，有人骂供电公司的人龟孙子。会议室的温度迅速升高，参会的人一个个稀稀拉拉地走出了会议室。刘乡长走近贾书记身旁轻声地说：“贾书记，我看这会就等会儿来了电再接着开吧?这鬼天气没有风扇和空调，几十个人闷在这间会议室里确实受不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来电呢?”贾书记问。

“说不准，一般要停好几个小时，眼下是抗旱用电高峰期，停电是经常的事。”

“好吧，通知大家来电以后接着开会。”说着，贾书记站起身来夹着公文包在刘乡长的陪同下走出了会议室。这时，李副乡长走过来在刘乡长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山珍餐馆那边有电，你看……”

刘乡长看了看表：“贾书记，你看这样吧，市场那边有电，我们就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吧?”

“随便，随便。”贾书记无可奈何地说，“但不要走远了。”贾书记一行来到了装修豪华的山珍餐馆，一漂亮服务小姐把他们引进了一间名叫“清凉宫”的包厢里，凉爽爽的空调冷气一吹，贾书记感觉舒适多了，包厢内陈设简洁，一台立式空调，一套卡拉OK设备和一台彩电，一套沙发几把椅子，还有一张麻将桌，桌上摆着一副精美的高级麻将。

贾书记，“您是……听听歌曲还是看看电视”？刘乡长小心翼翼地问。

“说实在话，我对那些软绵绵的流行歌曲一听就肉麻，也许是我太缺乏艺术细胞了吧!哈哈……”贾书记的脸色终于阴转晴了。

“那……那就玩两圈麻将怎么样?”刘乡长提议，“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消磨消磨时间而已。”

刘乡长支走了其他人，室内只剩贾书记、李副乡长、乡财政所钱所长、乡政府办黄秘书和刘乡长共五个人。

“玩两圈就玩两圈吧!乡政府来电以后可别误了开会就是。”贾书记说。

其实，刘乡长早就摸清了贾书记的底细，贾书记一不上舞厅，二不上歌厅，三不洗桑拿浴，平时就爱搓几圈麻将，兴趣来了也玩通宵。今天这个顺理成章的安排，其实是刘乡长急中生智设计出来的，乡政府突然停电，是刘乡长指使李副乡长故意制造的事故。

“这样吧!陪贾书记玩麻将，纯属消磨时间。适当搞点奖罚，不玩大的，还是老规矩，放一炮50，开杠100，黄秘书负责后勤。给贾书记当当参谋，怎么样?”

大伙没吱声。

“搞奖罚不行吧!这不成了变相赌博了?”贾书记说。

“没关系，没关系，这里又没外人，搞点奖罚提提神嘛!”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那……那就下不为例，你们可不要套我的笼子呀!”贾书记边说边开始洗牌。

搓了几圈，贾书记连放几个大炮，输了几百元，他苦笑着说自己手气不好。黄秘书说：“君子不赢头一局，莫急，搞两个杠上花自摸就是。果然不出所料，在黄秘书的指点下，贾书记真的赢了两盘杠上花自摸，到午餐时，贾书记反输为赢倒还进了几百块钱。

午餐很丰盛，野鸡炖香菇，野兔炒木耳，蛇肉煲汤，红烧野牛肉，麻辣野猪心、粤味穿山甲、笋干炒麂子……十几个山珍野味菜，贾书记连夸厨师手艺不错，吃完后把嘴巴一抹，接过刘乡长递过来的牙签边剔牙边对刘乡长说：“这些珍稀野生动物国家明令禁止滥捕乱杀，今后一定要加强保护，有法必依，执法必严嘛!是不是?”

“是的，是的。”刘乡长急忙点头哈腰地应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黄秘书，你负责通知乡林办尽快落实贾书记的重要指示，要他们在各村主要通道，重点林区立几块宣传广告牌，加大保护野生动物的普法宣传力度。”

“好的，我马上就通知林办落实。”黄秘书说。

午餐后，乡政府仍没有电，麻将继续进行。下午，贾书记精神状态很好，运气极佳，杠上花、清一色、七对子、大满贯连连得手，打得刘乡长他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晚餐后，乡政府仍是没电。贾书记玩兴正浓，发挥连续作战的作风，一直玩到次日凌晨三点多钟，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哟，三点多钟了?时间过得真快呀!这样吧，干脆不睡了，免得上班时起不了床。怎么样?”

“既然贾书记不怕辛苦，我们就奉陪到底了。”刘乡长说。

玩到第二天早上七点钟，贾书记赢了3万多元。乡政府有电了，贾书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打了，不打了!你们几位手气不好，技术不高，看来干工作你们行，打牌不如我行，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这些钱我也不会要，你们都拿去哄老婆吧!哈……”

“这怎么行，这是您的精神补偿费呀!我们怎能食言呢?人家刘德华唱一首歌出场费就是几十万，这点小费算得了什么?”

八点多钟，全体乡干部集中到会议室继续昨天的会议，贾书记满面笑容、和蔼可亲地作了热情洋溢的重要讲话，从国际风云、国内形势到当前整顿干部作风、党风廉政建设、减轻农民负担、调整农业产业结构、如何增加农民收入等方面滔滔不绝由浅入深从理论到实践说了两个多钟头。最后，贾书记深情地说：“同志们啊!你们在工作环境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一没小车靠步行，二没食堂饥一餐饱一餐，风餐露宿，为党为人民兢兢业业地工作，你们辛苦了!你们不愧为人民的公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各位表示衷心的感谢!”

贾书记的讲话赢得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午餐后，贾书记要走了，车子启动时，刘乡长送来了他鼓囊囊的公文包，“贾书记，别忘了这是您的包。请您查一下，看里面少了什么东西没有?”刘乡长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让贾书记心领神会地笑了。忙说：“谢谢，谢谢!”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刘乡长的手，“你表现非常不错，好好干吧!前途是光明的。”

“感谢贾书记栽培，以后希望贾书记多下来指导工作。”

贾书记的车子走了，车后卷起一路尘埃。

“刘乡长，财政所钱所长问您，说昨天晚上牌桌上的开支怎么做账?”李副乡长附在刘乡长耳边轻声地问。

刘乡长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然后说：“就按贾书记的指示，把这笔钱作为保护野生动物宣传费用开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