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次

闲鱼

深冬的菜市场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王桂芬哈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将最后几根蔫白菜码在塑料筐里。手机突然震动，短视频平台自动播放的新闻让她愣住——某位专家在访谈里笑着说："年轻人可以把闲置的房子出租，用租金来改善生活。"她攥着筐沿的手微微发抖，想起上个月为了给儿子凑大学学费，在中介门口徘徊了整整半小时，最后却连看房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是王桂芬第一次被这样的言论刺痛。去年夏天，她在工地搬砖时，电视里正播放着富豪太太们在私人庄园举办慈善晚宴的新闻。主持人用充满歆羡的语气描述："这些贵妇们为了保持身材，每天都要进行三小时的专业健身训练。"她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自己磨出血泡的手掌，突然觉得那些珠光宝气的笑容如此刺眼——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把减肥当消遣，有人却在用生命换口粮。

与菜市场相隔三条街的别墅区，李雅雯正对着营养师制定的减脂餐发愁。牛油果沙拉旁摆着最新款的智能手环，屏幕上跳动着今日运动数据。手机弹出员工发来的年终报表，她随手划到末尾，看到净利润增长32%的数字时，眉头却依然紧皱。丈夫端着红酒走来，漫不经心地说："张总家孩子今年申请到了哈佛，我们也该给女儿找个常春藤的保过机构。"

门铃响起，物业送来新到的进口车厘子。李雅雯捏起一颗暗红果实，突然想起上周董事会上，经济学家激昂的发言："当前经济形势下，普通家庭完全可以通过优化资产配置实现财富增长。"她轻轻咬开果肉，汁水在舌尖蔓延的瞬间，忽然觉得那些在写字楼里加班的年轻人，或许真该学学如何让"车轮多转几圈"。

春节前夕，城市像被分割成两个平行世界。王桂芬的儿子在电子厂打寒假工，手指被流水线的零件划破，简单包扎后又继续工作。而李雅雯带着全家飞去三亚度假，女儿在朋友圈晒出潜水照，配文是"探索未知的快乐"。当王桂芬在除夕夜对着冷掉的饺子发呆时，手机里跳出推送：某明星花千万举办生日派对，现场布置堪比国际艺术展。

更让王桂芬感到荒诞的是，社区公告栏贴出新规：禁止在公共区域晾晒衣物，违者罚款。她望着自己晾在楼道里的褪色秋裤，想起上个月交完暖气费后，账户里仅剩的87元。而此时的李雅雯正在为新买的别墅挑选意大利进口窗帘，设计师说这种材质能完美过滤紫外线，却不会影响采光——价格自然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某次暴雨突袭，王桂芬租住的老旧小区地下室被淹。她和邻居们蹚着齐膝的污水抢救家当，而电视里正在报道：某高端楼盘配备智能防汛系统，即使百年一遇的暴雨，地下车库依然干爽整洁。记者采访业主时，那位戴着翡翠镯子的女士优雅地说："当初就是看中这里的品质，多花点钱确实省心。"

这种认知的鸿沟在教育领域更为显著。李雅雯的女儿每周要上钢琴、马术、国际象棋三门兴趣班，寒暑假还要参加海外游学。而王桂芬的儿子高中三年，连像样的辅导资料都舍不得买，只能在图书馆蹭书看。当李雅雯为孩子报二十万的留学预科班时，王桂芬正蹲在工厂门口，求老板提前预支工资。

最让王桂芬感到绝望的是，当她鼓起勇气在业主群里反映小区照明不足，有人轻飘飘地回复："现在都用智能感应灯了，你们怎么还停留在白炽灯时代？"她握着老旧的按键手机，突然意识到自己与这个时代的脱节，不是因为不愿追赶，而是连追赶的资格都没有。

某个清晨，王桂芬在送完菜回家的路上，看见别墅区的草坪上，几个穿着制服的园丁正在修剪造型别致的灌木。她驻足片刻，想起自家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那是儿子从学校捡回来的，如今竟也抽出了新芽。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她低头看自己磨破的解放鞋，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层次，或许就像洒水车洒出的水痕，看似连成一片，实则泾渭分明。

暮色渐浓时，李雅雯正在参加慈善拍卖会。当她以八十万拍下那幅抽象画时，全场响起热烈掌声。主持人动情地说："感谢李女士的善举，这笔钱将帮助贫困山区的孩子们改善学习环境。"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仿佛看见那些孩子纯真的笑脸——却从未想过，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正有个与她女儿同龄的女孩，因为买不起辅导书而躲在被窝里哭泣。

这世界的悲喜从未相通。认知的层峦叠嶂间，有人困在生存的泥淖，有人站在财富的云端，目光交错却永远无法真正触碰，各自书写着被割裂的人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