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北山

老潘

<p class="ql-block">  伙计赴惜字阁参加小学同学春季聚会,我在大足城区得半日闲暇,优哉游哉,一支独秀。心中窃喜,各得其乐。去年同朝宝顶,今朝独谒北山。</p><p class="ql-block"> 区府东畔,一条石磴步道。拾级而上一路向西,山路委蛇,竹影婆娑,新城区时隐时现。在十字口还是县城中心的年代,这地方尚属荒山野岭。据说早年在山上某个位置俯瞰,老县城横亘东西状若一只硕大的脚板,大足便一直有“大丰大足”之外的民间说法。</p><p class="ql-block"> 沿路有不少市政管理者树立的宣传牌,上面书写着中外名人有关修身养性的格言警句。一种新风尚吧,主事者绞尽脑汁为精心打造的风景带勾兑浓郁的文化氛围,却未曾料到恰恰是从文化的角度犯下最初级的错误:宣传牌上的“屠格涅”之后,并没有脱落、涂抹或刮擦的痕迹。人们的包容性越来越强了,招幌、广告、书信、网文、电视字幕甚至红头文件,错字漏字听之任之,如同面对一种新的修辞手法。</p><p class="ql-block"> 两公里长的步道尽头便是北山山门,门楣上刻着“龍崗山”三个大字,龙岗山是北山旧时的名号。大足是个特别崇拜龙的地方,看她境内的地名:除县治所在地龙岗镇之外,还有龙水镇、玉龙镇、龙石镇等等,山水玉石存古意,就连川汽厂车间外头那条小河沟,有个地方也叫龙滩子。</p><p class="ql-block"> 转向面北,便汇入那条穿北街上北山的线路。早年的景象浮现脑际:横空拉出一道斜线,巍巍白塔兀立山巅。半坡上的黄桷树苍挺遒劲,张臂拥抱一团浓荫。朋友晓建告诉我说:“你看光秃秃的山路,两棵百五十年的老黄桷为烈日下爬坡上坎的路人备一处打坐歇气的荫凉,这难道不是老天爷的慈悲?那地方,叫望城坡。”</p><p class="ql-block"> 呵, 望城坡。名出山野,意自心中,让年轻的我品咂出了诗意。无论游子归客,驻足回首,捻髯沉思,与一座城市深情相望,无尽的眷恋、向往,令人沉入微醺状态。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情愫,定位高远,于是大足有个望城坡(永川也有一个),南昌有个望城镇,长沙甚至有个望城县,我有位同事老哥杨俊杰就是望城县人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林木洇染了山脊线,仅以风格论,添了些柔美,少了原生态的野性苍凉。印象中的北山除了裸露的山石便是野草杂花,没什么大树,当年没多想也没多问直接就归咎于大炼钢铁了。倘在今天,大可以翻开相册,通过比鉴说明问题,可惜胶片年代,学工身份,哪有来一张空镜头的魄力?</p><p class="ql-block"> 望城坡开出大片平坦,花圃、甬道、石阶、长椅,园林一般,这里已经成了北山公园。早年路人遮阴歇气处,修建了一座凉亭,新亭旧名叫做望城亭。两棵古黄桷,就像一对饱经沧桑的古稀老人,一群后生敬仰者围绕膝前,聆教诲,听掌故,详和宁静。仰望黄桷树,溢出青春气,仿佛在逆生长。两边树干上都挂着身份证,一模一样,学名科属种而外,标明树龄为210年,同年同月同日生?由此回推半个世纪,可知晓建当年“百五十年”之说绝非妄言。</p><p class="ql-block"> 继续攀援,指路牌上有一个向右的箭头:杨明照先生之墓。曾在《老邮亭拾忆》(再续)里提到过,杨明照先生原籍大足,是四川大学资深教授,国内《文心雕龙》权威,过世之后殡葬北山,估计是深爱故土的杨先生的遗愿。再往前,立有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大足县云路场(现国梁镇)人氏饶国梁雄姿英发的花岗岩雕像,供游人祭拜、瞻仰。</p><p class="ql-block"> 出公园继续前行才是北山石刻区,感觉前路漫漫,年龄造成的错觉吧。回头一看,北山公园后墙上,刻着清代张澍的一首七律诗。嘉庆年间大足有个知县名叫张澍,作为县太爷他在其他方面对大足有没有什么贡献不清楚,但他确是历史上第一位深入研究“沉埋于蔓草荒烟”的大足石刻的金石学家。他多次深入宝顶和北山石刻区,见到“唐碑尚在留残字,我佛如来半折骸”的破败景象,拔除荒草,拂去泥沙,辨析考据,写出专业论文,创下好多个第一,对大足文化事业的发展绝对称得上居功至伟。后人在他所著诗文中选取一首《游北山》镌刻此处,为北山公园挽个结,为北山摩崖石刻开个头,是不是恰到好处?</p> <p class="ql-block">  北山石刻造像群始凿于晚唐景福年间,时任昌州刺史韦君靖营造,比宝顶山石刻要早二三百年。后经五代、两宋续镌,形成长约里许形若星月的佛塆,三百多个龛窟依次排列,且佳作连连。</p><p class="ql-block"> 《赵懿简公神道碑》又称蔡京碑,这可是张知县带着人从乱石草丛中扒出来的。记得五十年前初次看到这块石碑,它仰卧地上,半掩黄砂。好友茂林说碑文是宋代我们四川老乡范祖禹撰文、苏黄米蔡四大家之一的蔡京所书。看了《水浒传》的都晓得,蔡京是个臭名昭著的大奸臣,为世人所不齿,因此世间已少有他的作品。记得十分清楚,离开时有人是踩着石碑走过去的。如今,石碑端端正正立于龛中,前面还加了木栏杆,只可惜距离光线之故,无法看清碑文,就连周遭岩壁上字迹大许多的《古文孝经》,也只能读个大概。顺便说一句,《古文孝经碑》碑文由宋代史学家范祖禹书写,更是绝无仅有的珍品。常说北山石刻史料价值高过宝顶石刻,此处正是核心价值。</p><p class="ql-block"> 《数珠手观音》俗称媚态观音。她脸上透着讨人喜爱的媚笑,心数着手腕上的佛珠,身条略微扭动呈现出似有似无的曲线,曾引得当年的一帮小伙子开辟了遐想空间。观音是男性还是女性,此处早有暗示。她如邻家大姐从街巷深处款款走来,是不是去与宝顶山的吹笛女、养鸡女聚会?只可惜漫长岁月里风雨漫漶,将她立于无法聚焦的镜头之前。</p> <p class="ql-block">  雕凿于南宋年间的转轮经藏窟,总布置和精湛的镌刻工艺完美地融于一体,美得铺张:玉印观音,日月观音,被国内著名美学家王朝闻尊为“东方维纳斯”的普贤菩萨,八百年来一直在窟中微笑着面对众生,保佑世人人生顺遂,事业有成,被誉为中国石窟艺术皇冠上的明珠。只可惜,无论是人是物,但凡名贵了,与人们的距离也就远了,窟口安装了栏杆,普通人不得入内。还好,我这儿有一本大足友人赠送的《重庆大足石刻艺术馆》图片册,翻拍了一张。</p><p class="ql-block"> 已经说了三个只可惜,再说一个太可惜。五十多年前来北山石刻,在佛塆的西头看到一幅壁画,墨色的岩石上,用铁锤錾子刻出白色线条的《观音问维摩诘病图》。记得当时对友人说:“今天盛行的亲友上下级之间探视病号,说不定受问病图的启发。”太可惜,太可惜,如今的问病图,只留下影影绰绰了。</p> <p class="ql-block">  “白塔悬岩”,旧时大足八景之一,八百年屹立北山之巅,至今仍是北山风景区的地标。这是一处多名称的宋代古迹,依色彩称白塔,依方位称北塔,依佛经智慧财富的意蕴称多宝塔,而如果依造塔原由,那就称报恩塔了。远眺北塔,岁月显得悄无声息,早已没了当年渴望登临的冲动,也没了那种猎奇之心,围绕塔身去寻觅正塔的巨大脚印。心中崇敬担当负重者,在背塔双佛面前肃立,双手合十。北山之行告一段落,时间是午后二时三十分。</p><p class="ql-block"> 没走右手的车道,沿着来路下山。 下山速度快多了,浑身爽惬,仿佛有“我欲飞”的感觉。不觉又到了古黄桷、望城亭,于莽莽榛榛间朝山下望去,大足城区在艳阳照耀之下真切得有些变形。倚着亭柱打望,两眼由西而东扫一幅全景,忽然想起在惜字阁参加同学会的伙计:“怎么样,吃好、喝好、耍好了么?”</p> <p class="ql-block"> 2025.06.2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