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生辰宴上，我误穿了先王妃的故衣。
</p><p class="ql-block">八岁的世子，当众将我推入了荷花池中。
</p><p class="ql-block">他冷眼看着我在水中挣扎，神情同他父王一般疏离又淡漠。
</p><p class="ql-block">“别以为打扮成母妃的模样，就能取代她的位置。”
</p><p class="ql-block">“待我长大成人，一定第一时间将你赶出王府！”
</p><p class="ql-block">潺潺流水没过我的身体，也浸透我的心。
</p><p class="ql-block">看着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p><p class="ql-block">我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平静的叹了口气。
</p><p class="ql-block">“不用你赶，明日我也会离开。 ”
</p><p class="ql-block">1.
</p><p class="ql-block">初春的晚风和萧煜的眼神一样冷。
</p><p class="ql-block">我接过丫鬟递来的披风，想回房更衣。
</p><p class="ql-block">池边的灌木勾住我的裙摆。
</p><p class="ql-block">转身之际，只听刺啦一声。
</p><p class="ql-block">金丝滚边的裙摆，被撕出长长一道裂口。
</p><p class="ql-block">“你这个贱女人，这是我母妃生前最爱的衣服！”
</p><p class="ql-block">刚刚一脸戏谑的萧煜，瞬间化身一头愤怒的小兽。
</p><p class="ql-block">他红着眼睛瞪着我。
</p><p class="ql-block">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恨意。
</p><p class="ql-block">我目光复杂的看向他，“萧煜，你撒谎。”
</p><p class="ql-block">先王妃素喜奢华，这般简雅的裙子她从不肯穿。
</p><p class="ql-block">被拆穿的萧煜有些心虚。
</p><p class="ql-block">他狠狠的跺了跺脚，带着满心的愤怒跑开。
</p><p class="ql-block">我没有似往常那般，追上去解释究竟。
</p><p class="ql-block">送走一众宾客后，便独自回到房间。
</p><p class="ql-block">刚推开房门，一只吊死的白猫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p><p class="ql-block">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我脚下。
</p><p class="ql-block">打湿我鞋面，也打湿雪球松软的毛发。
</p><p class="ql-block">在我错愕之际，身后传来萧煜挑衅的笑声。
</p><p class="ql-block">“哈哈哈，你活该，你让我失去了母妃，我也要让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p><p class="ql-block">他冲我做了个鬼脸，大笑着跑开。
</p><p class="ql-block">我盯着地上那一滩血迹，久久无言。
</p><p class="ql-block">当年我带着一鹰一马，一捧黄沙。
</p><p class="ql-block">从千里之外的大漠来到京城。
</p><p class="ql-block">可这偌大的摄政王府，容不下任何一个自由散漫的灵魂。
</p><p class="ql-block">他们送走了我的鹰，牵走了我的马。
</p><p class="ql-block">给了我一个嗷嗷待哺孩子和一只波斯进贡的白猫。
</p><p class="ql-block">养大他们，我用了八年的时间。
</p><p class="ql-block">失去他们，却只在顷刻之间。
</p><p class="ql-block">一声叹息后，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
</p><p class="ql-block">抬头，看见萧楚桓静静地站在我面前。
</p><p class="ql-block">父子俩不愧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
</p><p class="ql-block">一样的高贵自持，一样的蔑视万物。
</p><p class="ql-block">他张开手，等着我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p><p class="ql-block">又自顾自的说道：“今日之事，我听说了。”
</p><p class="ql-block">“宋鸢，是你有错在先。”
</p><p class="ql-block">见我无动于衷，他眉头微蹙，有些不快。
</p><p class="ql-block">目光扫过地上那团血迹后，还是稍稍放缓了态度。
</p><p class="ql-block">“稚子年幼，你何苦和他计较。”
</p><p class="ql-block">随着萧楚桓一个眼神。
</p><p class="ql-block">地板上的血渍很快被拖干净。
</p><p class="ql-block">烛火跳动，光影迷离。
</p><p class="ql-block">围着烛火打转的雪球，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p><p class="ql-block">就像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八年。
</p><p class="ql-block">依旧未能在这对父子俩心底，留下半分痕迹。
</p><p class="ql-block">换好衣服的萧楚桓在榻上坐下，轻扣案桌，示意我斟茶。
</p><p class="ql-block">我下意识的顺从。
</p><p class="ql-block">刚靠近，便被他的大掌揽入怀中。
</p><p class="ql-block">他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
</p><p class="ql-block">“今日是你的生辰，可以不用服用避子药，若是怀上了，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
</p><p class="ql-block">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脖颈中，却让我遍体生寒。
</p><p class="ql-block">萧楚桓精力旺盛。
</p><p class="ql-block">成婚当月，我便确诊有孕。
</p><p class="ql-block">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便派人送来一碗堕胎药。
</p><p class="ql-block">“我此生唯爱玉珠，也只会有萧煜一个孩子。”
</p><p class="ql-block">“你若有孕，难免生出异心，无法照料好萧煜。”
</p><p class="ql-block">此后每次行房，他都会盯着我喝下避子汤。
</p><p class="ql-block">一连八载，一日不落。
</p><p class="ql-block">今日，面对萧楚桓的恩赐。
</p><p class="ql-block">我应该诚惶诚恐，尽心伺候。
</p><p class="ql-block">可我却头一次避开了男人的触碰。
</p><p class="ql-block">“王爷，八年之约已到，明天，我该离开了。”
</p><p class="ql-block">2.
</p><p class="ql-block">起初的暧昧荡然无存。
</p><p class="ql-block">萧楚桓的话语中，已经染上几分怒意。
</p><p class="ql-block">“萧煜只是个孩子！”
</p><p class="ql-block">“你身为母亲，没有教养好孩子，是你的过失，我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便已是格外开恩，你有何颜面置气？”
</p><p class="ql-block">母亲？
</p><p class="ql-block">我自嘲般的笑笑。
</p><p class="ql-block">当年萧楚桓对我的嫡姐宋玉珠一见钟情。
</p><p class="ql-block">不顾门第之见，娶她为妻，连带宋家也在一夜之间鸡犬升天。
</p><p class="ql-block">从戍守大漠的边关小将，一跃而成京城大官。
</p><p class="ql-block">两人婚后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p><p class="ql-block">只可怜造化弄人，姐姐难产离世。
</p><p class="ql-block">宋家担心权柄下移，将我送来做填房。
</p><p class="ql-block">萧楚桓心系嫡姐，不愿娶任何人为妻，又心疼世子年幼无人照拂。
</p><p class="ql-block">于是两家商议，定下八年之约，让我以侧妃之名留在摄政王府。
</p><p class="ql-block">虽为侧妃，却没有婚书，不上玉牒。
</p><p class="ql-block">只让人拟了一纸契约，便定下了我的终身。
</p><p class="ql-block">可笑做了萧煜八年的母亲。
</p><p class="ql-block">认真计较起来，我如今，还是未嫁之人。
</p><p class="ql-block">我收敛了思绪，淡然道：
</p><p class="ql-block">“没有置气，契约已经到期了。”
</p><p class="ql-block">“我这样无名无份留在王府，会连累你与世子，遭人耻笑。”
</p><p class="ql-block">萧楚桓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
</p><p class="ql-block">他的目光带着试探与质问。
</p><p class="ql-block">语气却温柔了几分。
</p><p class="ql-block">“若你能为王府诞下子嗣，我自然会将你和孩子的名字写进族谱，让你以侧妃的身份……”
</p><p class="ql-block">“不用了。”
</p><p class="ql-block">没有人自甘下贱，情愿卖身为妾。
</p><p class="ql-block">这一世，我已经吃尽了庶出的苦。
</p><p class="ql-block">又怎么忍心，连累我的孩子，重蹈覆辙。
</p><p class="ql-block">我整理好衣衫，从卧房拿出管家对牌和王府的田产铺面。
</p><p class="ql-block">“几日前，我已经将所有的账目整理清楚，王府的管家是姐姐的陪嫁，她会接替我的工作。”
</p><p class="ql-block">“萧煜大了，应当请名师教导，我才疏学浅，教养不好他。”
</p><p class="ql-block">萧楚桓随手一挥。
</p><p class="ql-block">价值连城的田契银票，连带那一纸契书，犹如尘埃般散落一地。
</p><p class="ql-block">他毫不怜惜的踩了上去。
</p><p class="ql-block">“宋鸢，别不识抬举。”
</p><p class="ql-block">“看在你生辰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你这几日待在房间里，好好冷静冷静。”
</p><p class="ql-block">轰的一声。
</p><p class="ql-block">朱红木门关起，隔绝出两个天地。
</p><p class="ql-block">我望着夜空中渐渐远去的亮光，不自觉的笑了笑。
</p><p class="ql-block">那是为我庆生，用以祈福的孔明灯。
</p><p class="ql-block">可今日，并非我的生辰。
</p><p class="ql-block">而是萧楚桓与姐姐初见的日子。
</p><p class="ql-block">我被送到王府的前夜，母亲宋夫人找到我。
</p><p class="ql-block">她让我牢记姐姐的一切，模仿姐姐的言行。
</p><p class="ql-block">“宋鸢，唯有如此，摄政王才会为你另眼相看，你才能在王府，站稳脚跟。”
</p><p class="ql-block">如她所言。
</p><p class="ql-block">对我处处不上心的萧楚桓，唯独记住了我的生辰。
</p><p class="ql-block">这是我一年之中唯一期盼的日子。
</p><p class="ql-block">只有在这一日，我才能够体会到家的温暖，体会到被关心照顾的感觉。
</p><p class="ql-block">可……
</p><p class="ql-block">偷来的东西，总归要还回去。
</p><p class="ql-block">叹息间，额头传来一阵刺痛。
</p><p class="ql-block">萧煜骑在墙头，得意的扬起手中的弹弓。
</p><p class="ql-block">“你若再赖在王府不走，终有一日，射中你额头的不是石块，而是利箭！”
</p><p class="ql-block">他骄傲自己一击即中的好本事。
</p><p class="ql-block">全然忘了，当初是我手把手教的他骑马射箭。
</p><p class="ql-block">当年宋夫人把尚在襁褓的萧煜，交到我的手上。
</p><p class="ql-block">字字恳切，“养恩重于生恩，只要你真心待他，萧煜长大，定会视你为生母，好好孝顺。”
</p><p class="ql-block">“无论如何，你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p><p class="ql-block">宋家对我寄予厚望。
</p><p class="ql-block">我也在虚假的繁华中，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p><p class="ql-block">然而八年已过。
</p><p class="ql-block">这父子俩，一个视我如无物。
</p><p class="ql-block">一个……恨我入骨。
</p><p class="ql-block">3.
</p><p class="ql-block">“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p><p class="ql-block">我最后提醒了一句，转身回房。
</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匆匆而来的宋夫人，绊住了我离开的脚步。
</p><p class="ql-block">她如八年前那般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
</p><p class="ql-block">“宋鸢，萧煜还小，他离不开你。”
</p><p class="ql-block">“你的父兄都仰仗摄政王的提携，宋家的子侄也要依靠你的照拂，你不能任性行事。”
</p><p class="ql-block">“你说了这么许多，为什么就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p><p class="ql-block">宋夫人愣了一瞬。
</p><p class="ql-block">门外的马车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说教。
</p><p class="ql-block">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笑着走了进来。
</p><p class="ql-block">她刚一进门，萧煜便跑着扑进了她怀中。
</p><p class="ql-block">“兰姨娘，我好想你。”
</p><p class="ql-block">两人手拉手，径直从我身旁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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