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架设输电线路

山风

现在的村口

我们是军工企业红星厂的第一批插队知青，1973年11月底插队来到这个坐落在高山上的山西省霍县李曹公社王家岭大队。

大队按自然村落分成三个生产小队，山上缺水，全部是旱地作物。三个村呈品字形分布在山梁高坡上，两道山梁向上交汇处的山顶上的关家山生产队，更是石土混杂的贫瘠土地，广种薄收。

我们住的是土窑洞，点的是煤油灯，每天早晨起来每个人都是两个黑鼻孔。村民磨面加工粮食靠牲口拉磨，就是老电影中看到的蒙着双眼的老驴推磨那样的镜头。由于牲畜较少也金贵，很多时候还要靠人力来推碾。

当年我们在村口的知青点，窑洞已经拆除，只剩下这棵老槐树还在这里守望。

1974年初秋，红星厂决定无偿支援王家岭大队的通电架线工程，厂里派出汽车到百多公里外的安泽县拉运水泥电线杆，又派出马恩才和刘福元两位很有经验的电工师傅帮扶带队架线施工。

这一暖心工程促进了企业与当地政府和我们插队的王家岭生产大队的关系，推动了落后山村发展的进程。

山村的生产生活条件都很落后原始。那个特殊年代，经济发展缓滞，以当时李曹公社和生产队本身的能力，山村通电是完全办不到的。因此，王家岭大队架设电线，实现点灯不用油，磨面机械化的梦想，对这贫瘠的山村是划时代的巨大历史变迁。

生产队抽调组织了民工队配合施工，插队知青中我和丁爱建、马继平、曹彦英、陈新文等知青参与其中，前后经过约二个月时间，完成了这项艰辛的通电架设工程。

这是王家岭当年的土路

王家岭大队三个村落之间，沟壑纵横，相互间都是由坡度较大的崎岖小路连接，整个电线架设工程都是往上爬坡。沉重的水泥电线杆、大捆的电缆线圈、以及各种辅助材料，成吨的物资要上山到位，主要靠人力肩扛手抬。那时的生产力水平就是这样，架线工程的艰难辛苦可想而知。

爬电线杆登高操作大都是我们这些男知青担当，相比抬水泥电杆、挖拉线坑等，这个活技术含量要高些。

因为在高空施工，要传递工具、零件，安装横担、瓷瓶，扎线、紧固等，经常需要上下方人员密切配合操作。红星厂的马师傅和刘师傅时常现场简单培训我们，要求上电线杆施工必须扎好安全带，注意拿稳工具，按步骤操作，不要掉下东西，防备发生事故，对我们这一帮缺乏安装和架线安全生产知识的队伍很是操心。

当年山上的水池已干涸。

那时我们年轻，繁重的体力劳动倒没有什么，但在施工劳动中发生的几次事故，对我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一日，蓝天白云，满目秋色。我正在电线杆上端腰系安全带，脚蹬脚扣，抬着头用双手进行紧线、固定电缆等操作。

没想到，在上方山坡上紧邻的另一根电线杆上的电缆接头因未固定牢固，突然发生滑脱，整条线缆失去了上方固定点的拉力，顿时发生下滑的连锁反应，山坡下方的各个电杆上的电缆顺势迅速向下拽落。

当时，我的手正在头顶上方认真专注操作，并未注意到突发的情况。随着“嗖嗖”的声响，手中的电缆突然迅速下滑，我下意识反应抓住电缆，电缆下滑速度很快力量也很大，我的整个身体被迅速滑动的电缆拖拽离开了脚蹬而全部悬空，幸亏腰系的安全带及时将我拽了回来，失去控制的身体头朝下呈“倒挂金钟”状，被安全带吊在了离地六七米的电线杆上来回晃荡，蓝色的天空和身旁的山坡在眼中摇来晃去，耳边听到大家一片慌乱的惊呼声。稍倾，回过神来，我很快冷静下来展开自救。

我迅速抓住安全带稳住和摆正身体，然后就手忙脚乱的爬向电线竿，安全下降到地面，极度紧张的情绪逐渐平复。还好，没有发生什么伤害。庆幸我们严格执行了马师傅叮嘱的登高作业系好安全带才能进行施工的要求，是安全带给了我生命的安全保障。

这次事故是因为上一个电线杆上的电线接头没有固定牢固，导致电缆线滑脱，成为事故的导火索，在坡度达四、五十度的陡坡上发生这样的情况，后果非常危险。但是事故的根本原因，应该还是我们是一支非专业的施工队伍，匆匆上阵，缺少必要的安装专业培训和基本的架线操作实践，两位师傅带领这样的队伍施工，又没有现在这样的即时通讯设备，难免检查、提醒不到位而顾此失彼，出现疏漏。

祸不单行。

另一起意外事件，则是一场惊心动魄且留下了永久标识性纪念物的严重事故。

架设电线，要先将电杆拖运到山上的各个点位，竖起埋好以后，在电杆左右两面都打上拉线呈三角拽拉固定。电线杆全部竖起固定后，再从山下拉着电缆向上，往一根一根电线杆上架设电缆线路。

王家岭大队三个自然村都坐落在崎岖不平的山腰和山头上。关家山海拔最高，王家岭居中，关家梁最低。从山下往山上架设电路先经过关家梁，然后在临近王家岭的地方向王家岭和关家山方向分路架线。关家山村的方位远高于王家岭，山高坡陡。

往关家山村分路接线的地方，也就是这个发生事故的水泥电线杆，就立在坡地朝山下一边的地块边缘，电线杆与两边架设的电缆线成“个”字型，是位置特殊且最吃力的一根枢纽电线杆。

也许是对这根电杆承受的拉力估计不足(工程专业上叫冗余度安全估算)，加上电杆两边的拉线固定坑设计欠缺或是挖的深度较浅，还有选用的埋在深坑里坠着拉线的石头重量有限等诸多原因，当山上山下各电线杆上都架起电缆线并逐步拉紧时，这根电线杆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在超出负荷临界点的一刹那，水泥电线杆从根部猝然断裂，高达8、9米的沉重电杆整体向左侧轰然倒下，右侧的拉线和埋在地下与拉线捆在一起的大石头，也从深坑中被生生拔起，土块碎石四处抛散，现场一片狼藉。

仍可见到远处矗立的电杆

当时大家都在山上山下各自的点位上忙碌，完全没有想到危险正悄然临近。

由于事发突然，水泥电线杆倒下时固定在上面的电缆同时下坠，巨大的瞬间拉力带动上上下下所有电线杆上的电缆弹起，好在电缆抗拉强度高，并没有拽断，随着下坠达到极限又开始回弹，只听到山谷里到处是电缆在空中甩拉出的“嗖嗖”声音，电缆在空中闪着银光上下弹跳抖动着，牵连着的电线杆也都随之摇摆起来，感觉山沟里到处都在晃悠。

随着电缆摇摆幅度的逐渐减弱，持续几分钟后，抖动慢慢趋于平静......。此时，空旷的山谷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山风轻轻拂过，感觉带来的是丝丝的恐惧。

发生事故的时候，我正好在邻近下方的一根电线杆上进行电缆固定作业。当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上方电线杆折断倾倒的画面和旁边有人喊叫和疾步躲闪的镜头。

这根电线杆处的施工人员是否有人身事故发生，令人担心。大家都停止了操作向事故点引颈张望，离得较近的人们则赶紧沿着小道往上攀爬，赶去救援。

所有物资都要从这里送上山。

一会儿传来消息，万幸当时电线杆上无人操作，因电缆拉拽着，电线杆倾倒方向固定，没有伤及施工人员，其他架设线路的电线杆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和损失，大家绷紧的神经这才缓解，长长的松了口气。但是，关家山村这根接线的水泥电线杆折断了，出此严重事故，大家胆战心惊，面面相觑。

消息很快传出去，关家山生产队郭主任迅即来到现场，得知没有人员伤亡才放下心来，但看到折断的电线杆以为彻底报废了，还是黑下了脸，当面训斥要追究责任人。

现在想来完全可以理解，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个全都依靠从地里刨食，一个劳动日只有两三角钱报酬的落后山村，一根水泥电线杆的损失是承受不起的。

关家山村曾经发生过一匹骡子被毒蛇咬伤致死，全村人为此悲伤，妇孺哭泣的事情。那个时代，中国农村的农民生活确实不易啊。

红星厂的工人师傅非常理解农民兄弟的思想感受。马恩才师傅是山西水利总局调入红星厂的，在原单位是外线安装工，技术好，经验丰富。他和刘师傅主动联系厂里支援，拉来钢材、水泥、焊机工具等，组织施工人员在水泥电线杆断裂处焊接了三四米长的钢架外箍，进行环状包扎紧固后，很快的立起了这个水泥电线杆，然后再用石头水泥围绕电线杆底部垒起一个保护支撑平台。

这样，水泥电线杆断裂处全部封闭固定在水泥平台里面，左右的拉线也用更多的石头深埋固定，形成一个在整个线路中与众不同的具有标志性平台的电线杆，了却了农民兄弟心头的顾虑，实现了拉线通电工程的如期完成。

这两次事故，惊魂一刻，有惊无险，万幸没有出现人身伤亡的后果。

身临其境，给我最强烈的感受是，做任何事情都可能出现考虑不到的意外或“万一”，“安全带”的设置极为重要，事故的教训和思考深深影响到我后来的职业生涯。

后来的工作中，我潜意识下思想上常常出现“万一”的警示，从而要再斟酌思量一番，是否留有余地，是否有保证底线的“安全带”。

万一的概率很小，但出现时影响极大，回首几十年执业生涯，若干重大事件的最终化解，正是遵循了这个“万一”的设定和“安全带”的思维，确实获益匪浅，终身受益。

我在回村的路上

前几年我有一次去王家岭村，在石壁村石灰窑处停车，专门徒步从小路爬坡上了关家梁，然后又沿着两村相邻的山谷沟底小路到王家岭村，走的就是这条当年架设电线的路。

在寂静无声崎岖不平的山沟小路上，遥望着那依然矗立坡头的特别的电线杆，仿佛又回到了那难以忘怀的知青岁月，想起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插队生活中的那些人那些事。

难忘当年的艰辛。

其实，繁重艰苦的插队生活中也有许多小确幸。



我们插队的生产队在贫瘠的山上，当时市民供应口粮只有30%的细粮，农村村民的口粮以玉米杂粮为主，村里吃上白面馍馍或面条那得是好日子。

当年工人师傅帮助架设电路时，大队设专人为施工队做饭，时常能够吃到白面馒头和粉条炖菜，我们在施工期间也跟着改善了生活。

淳朴的山里人还三天两头给师傅们加瓶酒犒劳犒劳。我不会喝酒，马师傅每次喝酒总要给我倒一杯，教我先喝口酒在口腔中漱一下，然后再喝就不辣了，虽然我不喜欢喝酒，但这个方法确实让我尝到了酒香，屡试不爽。几十年后的今天对此依然记忆犹新。

远眺山村

那时架设村外的电缆线路，整天在山沟里上下奔跑作业，很是辛劳。但也有闲暇一时的欢乐。

记得有一次，我和老弟马继平在关家梁山下坡地两个临近的电线杆下各自等待施工。望着秋硕累累的玉米地， 我们两人心照不宣，一声吆喝就近汇合，抓紧时间下到地里偷扒上几颗较嫩的玉米，堆起秸秆柴火烧烤着吃将起来。

那时我们都穿着破旧的工作服，可随时或坐或卧在地边休息，啃着香里带甜的玉米，望着蓝天白云莜莜，一时的闲暇随意，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好不惬意。

通往关家山的路

还有一次工间休息，哥几个在山沟地旁的核桃树上打下不少快熟的青核桃，还没有来得及吃上几个，干活的吆喝就声声传来。无奈，只好赶紧用铁锨挖坑先把青核桃埋在树下，约定记住这颗树抽空来取。但后来却再也想不起来是哪颗树了。

敢问继平老弟，你还记得是哪一棵核桃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