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雪

雨过天晴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晨光里的粉笔灰又飘起来了。</p><p class="ql-block">我轻轻抚过磨得发亮的讲台边沿,那些细小的尘埃便在手背上跳起熟悉的圆舞曲。四十二年光阴,原来都藏在这些会跳舞的灰里。</p><p class="ql-block">一九八二年的秋阳也是这般斜斜地切进窗棂。记得那天我特意换上外婆手缝的白衬衫,口袋里别着父亲送的英雄牌钢笔,蓝的备课,红的批改——那时候钢笔水总洇透纸背,如同年轻的热气藏不住。推开教室门的瞬间,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像初春枝头忽然惊起的鸟群。</p><p class="ql-block">“Good morning, class.” 我说得有些磕绊,粉笔头在掌心沁出湿意。教“Hello”时,后排忽地响起啜泣,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春桃,发不准“th”音,急得直跺脚。后来每个黄昏,空教室里就剩我们俩,对着窗户练发音,玻璃上映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倒像是含苞的栀子花。</p><p class="ql-block">粉笔灰渐渐染白了我的鬓角。春桃们长成梧桐,又散作满天星子。前年同学会再见她,烫着时髦卷发的女强人,开口还是当年那句带乡音的“Hello ,teacher”,倒让我恍惚看见羊角辫在风里晃。这些年,钢笔换成了激光笔,黑板变成了电子屏,可孩子们眼里的星光,和四十年前窗外的银河一样亮。</p><p class="ql-block">最后一节课下课时,粉笔槽里还躺着半截没写完的“farewell”。擦黑板的手突然就重了,粉灰簌簌落在西装袖口,像落了一场迟到的雪。转身时瞥见后墙照片里那个穿白衬衫的青年,他永远停在了一九八二年的秋光里,而我已走过四十二个春桃绽放的时节。</p><p class="ql-block">锁门时,钥匙在暮色里叮叮当当响,像是数着台阶。走廊尽头飘来几片桃花,薄薄的,落在褪色的教案本上。忽然想起那年教春桃念“Thank you”,她仰着沾满泪花的脸冲我笑。原来时光是个圆,四十二年不过是从“Hello”到“Goodbye”的音节,轻轻落在粉笔灰织就的茧里。那点细碎的甜,也落在了心底。</p>